“夫人今日当真叫为夫刮目相看。”
走在去荷香榭的路上,卿无尘不咸不淡地说。
王初芸只当听不懂他话里有话:“夫君真是谬赞了,今日的夫君也叫为妻刮目相看。”
“怎么说?”
“夫君今日夸了我好几回了,实属难得。”
卿无尘蓦然停下步子,一言难尽道:“你确定我是在夸你?”
王初芸真诚地与他对视:“嗯,我很感动,成亲三载,还是头一回享受这样的待遇。”
卿无尘收回目光,握着拳,无奈地垂着额头大步朝前走去。
甜桃道:“呀,七爷这又是怎么了?突然走这么快,也不等等我们奶奶。”
夏树比甜桃年长几岁,心思更细更成熟,她对王初芸道:“奶奶,以往你可从不呛七爷话的,今日这是怎么了?”
王初芸却笑道:“怎么了,是不是不大习惯我这样?”
夏树摇摇头:“就是觉得今日的奶奶性子仿佛一下子开朗了起来,夏树为奶奶高兴。”
王初芸看向两个丫鬟,她们都是她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头,都是陪着她一同长大的,情同姊妹。
依稀记得上一世,她被押入大牢时,她们两个也被关进了另外的牢房。
两个妙龄姑娘,受她牵连被关进暗无天日的牢笼,一定很绝望很害怕吧。
她蓦然抬手,将甜桃与夏树的手拉到一处交叠相握:“往后我们怎么舒服怎么活。”今生定护你们周全。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不大懂得她们奶奶的意思,但还是很开心,把另一只手也叠了上去。
晚餐的时候,王初芸原想挤到大房的两个姐姐之间,谁知还没付诸行动,就被卿无尘扼杀。
他见她进来,便冲她目光示意让他坐自己旁边的位置。
王初芸只得坐过去,顾嘉惠在他们下手的方向,隔着硕大的圆桌子。
宴席开始,王初芸夹菜的间隙,望见顾嘉惠,她用筷子挑着碗里的米粒,心不在焉地吃着,目光暗暗向卿无尘身上瞥,时不时还娇羞得低下头去。
卿无尘倒是一本正经地吃饭,没明面往顾嘉惠那里递眼风。
王初芸心说,若这不知情的,还道他二人在暗送秋波,只是男的故作正经。
不一会儿,下人端来粥食,一人一碗,分发给大家。
王初芸低头看向粥里,黄色小米被熬得格外浓稠,拿勺子随意翻一下,可见一只婴儿拳头大的鲍鱼与一只黄白虾仁。
海鲜粥,要趁热才好吃,大家齐齐开始动勺子。
王初芸舀起虾仁,送入口中,眸色深深。
等待一会,再等待一会儿。
待众人都把粥吃得见了碗底,对面的顾嘉惠仍旧好好地坐着,还颇为满足地拿手绢压了压嘴角。
她吃虾没事。
这印证了王初芸的想法。
顾嘉惠中午那一出,是装的。
连同上一世吃虾过敏险些丧命,也不过是头一天来国公府就给她一个下马威试探她好不好对付的战术。
原本王初芸不屑参与后宅争斗,她只望以真心待人,她相信极致的心机便是一颗盈盈赤子之心。
但显然,上辈子的失败教训了她,若有人欺你辱你,不还手,只有挨打。
她也拿出手帕来压嘴角,抬眸望向顾嘉惠,堆出笑脸:“嘉惠妹妹觉得这海味小米粥味道如何?”
顾嘉惠道:“多谢表嫂,这粥味道很好,嘉惠很喜欢。”
王初芸笑容里忽又含了点担忧意味:“那就好,我也是才想起来。”
顾嘉惠顺口问:“表嫂想起什么了?”
“这粥是老太太平日里爱吃的,今儿姑母与表妹来,我叫厨房特意熬的,结果就在方才,我才想起,前些时候七爷才无意向我说起过,嘉惠妹妹对虾食过敏,可吓死我了,还好妹妹吃了没事。”王初芸拍拍胸脯,做出一副庆幸状。
这话一出,卿无尘略惊讶地望向她。
顾嘉惠闻言却是一震,不免心虚,她在与母亲来卫国公府时,在路上就曾商量过,上京官宦之家,为显富贵,在招待客人时,喜欢在宴席上准备海味,她原就想趁着吃海味时,装作病发的样子,一来可以向表哥展示自己身子骨确实有病缠身,二来也可给如今国公府的当家主母王氏一个下马威。
但没想到,中午的时候,桌上并没有海味,于是她就假借王氏身上的香囊作了一下文章。
坐王初芸另一侧的大房的二姐卿可灵开口道:“中午那顿是祖母准备的,特意准备了姑母年少时爱吃的炙野鹿肉,与海味相冲,是以便没点海味,晚上七弟妹的这碗鲍鱼虾仁粥正合时宜,却不想还有这样的文章。”
顾嘉惠略有点尴尬:“多谢七表哥,七表嫂记挂,我……我如今大了,略吃点海里的东西也没事了。”
她也不好否认,毕竟这是卿无尘说的,兴许是他记错了,但她心里虚,便也不好拂卿无尘面子,只得认下来。
王初芸又道:“倒是不想妹妹居然对白兰香过敏,从前我还听七郎说你小时候很爱白兰呢。”
这话一出,卿无尘原本略惊讶的眼神,转而带了几分戏谑。
顾嘉惠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这倒不假,小时候还与七表哥一起爬树摘过白兰,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偷瞥一眼卿无尘,见他闲闲地端着茶盏喝着,她又把目光移向王初芸,陪笑道:“叫七表嫂担心了,许是自从得了肺疾,便对那花味敏感了。”
二姐卿可灵压压嘴角,她心思灵敏,这桌上的对话,看似互相关怀,饭桌闲聊,实则暗藏机锋。这个新来的顾嘉惠表妹,不简单。
一顿饭罢,天已经尽黑了,外头廊子上点起了一串串琉璃灯,照亮鲜衣华服的公府官眷们,卿定雪与顾嘉惠在老太太以及众人的相送下,道了别,登上车,望隔着两条街的顾府去。
马车上,顾嘉惠心有不安:“母亲,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王氏像看穿了我似的。”
卿定雪拍拍女儿手:“那王氏确实比我想的难以拿捏,不过放心,母亲定叫你嫁入国公府去。”
顾嘉惠坚定地点点头,打起车帘,望向沿街的灯火,迟早,她要得到七表哥的心。
国公府那厢,送完行,王初芸便在两个丫鬟的陪同下回自己的院子。
她原以为卿无尘要走,毕竟他从前总早出晚归,夜里说不定还要出去与他的政僚们聚聚酒局,不想今日他却是尾随她一道回院子。
王初芸缄默地走着,卿无尘就在她身侧,高大的身影挡去了一半的琉璃灯火。
走到院子门口,依照往日的约定,这厮该去书房睡,到分道时,王初芸例行贤惠道:“夫君慢行,我就回屋不送了。”
卿无尘却没有离开,相反竟向王初芸走近两步,白色暗纹的直裰,盘扣扣到脖子,一丝不苟严丝合缝,透着不容侵犯玷污的气息,以及一种危险的矜贵。
他眸光也是淡淡的,但那双眼却是深不见底的,叫人瞧不出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他一点一点靠近,把院子里的灯光都挡去,投下的阴影将王初芸整个圈禁。
语气居然带着几分难得的戏谑:“夫人何时学会说谎了?”
方才居然敢拿他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