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抿着唇,片刻后突然扯唇轻笑,“是啊,可你不是一直都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女人吗。”
江忱序知晓,他一直都知晓。
知晓她在苏府的艰难,知晓她的傲骨,知晓她为达目的的不择手段,甚至是欣赏,可那是曾经。
当她的不择手段用在自己身上时,他也比所有人都恨,恨她的绝情和逐利。
苏婉淡淡看着他,眼中没有什么情绪。
“所以,你想怎样?拆穿我吗?可你知晓江夫人为何偏把你叫去处理此事儿吗?她是在借你的手,毁掉我们两个人,你当真要让她如愿吗?”
江忱序一声嗤笑,眉眼满是冷凝,“可比起她,我更厌恶的人是你,能让你死,便是让她利用一回,又有何妨。”
苏婉面色微白,她望着江忱序那张冰冷的脸,没有说话。
那张脸,曾经每次见到她都是带着笑的,很温柔,而如今,却只剩滔天的恨意。
青梅竹马的恋人,终究还是走到了今日。
“你知晓我为什么杀她吗?”
江忱序蹙眉,突然陷入了沉默。
似乎是在等苏婉继续说下去。
“我可能不是好人,但我从不杀好人,江老夫人是什么品行,你应也十分清楚。”
江忱序当然清楚。
那个老太太尖酸刻薄,善妒成性,偏还心狠手辣。
他是祖父妾室之后,从小到大,没少受她的磋磨,从衣食住行,到棍棒加身,若是没有祖父,他早就在那一个个寒冷的冬天冻死了。
她折磨人的后宅手段,比之大理寺的牢狱还要层出不穷,且杀人不见血。
若说最厌恶之人,苏婉排第一个,江老夫人就是第二个。
所以,她是为了自己?
这个想法突然从江忱序脑海中跳了出来,连他自己都惊了惊。
苏婉的声音突然响起,“她克扣我衣食住行,冬天让跪在雪地里,每日晨昏定省的请安,让我用血抄写佛经,纵使如此,依旧动辄打骂。”
“既是我怎么做都是错,那便不是我的错,而是她该死。”
苏婉语气很平静,就像在说一件十分稀疏平常之事儿。
江忱序知晓,苏婉没有说谎,因为那些手段,是他从小到大都领教过的。
事实只会比她说出来的更残酷!
他唇角微勾,满是讥嘲,他真是疯了,竟然会以为他是为自己。
他就是有病!!
“这不是你背叛我,费尽心思想要的吗?怎么?嫡长子的富贵,你没享上啊?”
面对江忱序的语刺,苏婉面色很平静,“你说的对,可…你忘了一件事,苏婉,从不委曲求全,有仇,且屡屡不改的,我一向往死里报。”
江忱序看着她,再次陷入了沉默。
苏婉也不说话,只是生着病的身子已有些摇摇欲坠。
过了好半晌,低沉的男声才突然响起,“你滚吧。”
江忱序重新躺回了椅子里。
苏婉能看见他下颚流畅的弧度。
他抬头望着天的时候,在想什么?她神情有一瞬的恍惚。
“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江忱序发出一声嗤笑,“怎么,做都做了,苏大小姐还有怕的时候?”
他这话,讽刺意味十足。
苏婉微微抿唇。
她不怕,人之一生,终其不过是一个死字,只是如今,她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不曾做,她还不能死。
江忱序缓缓抬头,眯眼看着她,讥笑道,“不若,你求我,我或许,可以放你一马。”
报复,是摧毁她最重要的东西,直接杀了,岂不是便宜她了。
苏婉身子一僵,下唇被她咬出了血丝。
“怎么?不愿意?”江忱序从躺椅中站起身,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苏婉,“那当初,你是怎么抛下骄傲,去求那个病秧子的?用你这张脸,勾引吗?”
他手指屈起,挑起她的下颚,“求他疼你?是吗?”
他手指向下,扫过她的领口,“他知不知道你和我……”
“江忱序。”
苏婉打掉他的手,眼圈发红,含着水雾。
江忱序看她一眼,收回了手,“只要你像当初求那病秧子一样求我,我就考虑放过你。”
院中,还站着风凌,风宿。
苏婉只觉得屈辱。
“你可以报复我,可老夫人的事儿,对你也有利不是吗,就算我不动手,你会放过她吗?”
当然不会。
江忱序对自己的母亲没什么印象,但听说是被折磨的受不住,上吊而死得,至于父亲,说是违反了朝廷律法,没等到祖父救他,就死在了狱中。
就连唯一疼他的奶娘,都被那个老婆子活活打死。
他和苏婉一样,从不是一个以德报怨之人,这江府中曾折辱他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尤其,是苏婉。
“你也恨她,不是吗,我杀了她,不也是替你解决了一个碍眼的东西。”
“若是为我,那你当自己先去死一死。”江忱序转身,一只手搭着躺椅,负手而立,“我和你,可不是一种人,比歹毒,苏大小姐,才更胜一筹。”
“二弟说的是。”苏婉也不反驳。
“滚!!”江忱序语调陡然凌厉,苏婉掉头离开。
只是走到门口时又突然顿住,转身,“欠你的,我总会还给你,其余,还请你不要干涉。”
“你以为你还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本,我不曾立即取你性命,都是给你的恩赐。”
苏婉垂眸没有言语,离开了忱园。
江忱序叉腰站在院中,眸光深邃,似是在沉思什么。
不要干涉,她还想做什么?
“主子,此事儿可要通知府衙。”证据确凿,自然是要将那个女人抓起来。
江忱序睨了眼风宿,没有言语,转而吩咐风凌,“去查查老夫人和苏婉都发生过什么,尤其是死前的事儿。”
“是。”风凌领命离开。
风宿急的眉头都皱成了山,主子这是什么意思,心软了?
那如何能行,那女人就不是有良心的,这回主子福大命大,没被她害死,下次谁还说的准呢。
——
苏婉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就再也撑不住,昏厥了过去。
念念听到声音,小跑了出来,看见了倒在地上的苏婉,吓的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娘亲,娘亲,您怎么了,您醒一醒啊,别吓念念。”
可不论她怎么摇晃,苏婉都没有任何反应。
她的哭声惊动了江书宴和养伤的翠儿。
“婉儿,”
“少夫人。”
二人齐齐奔了过去。
歇了这么一会儿,江书宴的脸色好了不少,他弯腰将苏婉拦腰抱起,快步进了屋子。
锦园的丫鬟不多,只有一个翠儿,和两个洒扫,一个干粗活的婆子。
这会儿都忙着去请大夫,给苏婉喂水,擦洗。
念念在一旁不停的哭。
“翠儿姐姐,娘亲为什么不动啊,她怎么了?”
“念念乖,少夫人没事儿,只是生病了,一会儿大夫来了就好了。”
江书宴守在床榻前,紧紧盯着苏婉。
那个人还当真狠的下心。
“大爷。”小丫鬟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都快哭出声了。
“夫人头疼,大夫如今在夫人院子里。”
“那就去夫人院子里请。”
小丫鬟一脸为难,“奴婢去了,夫人…不肯放人。”
江书宴气的身子微微发抖,剧烈咳嗽起来。
“大爷,您要当心身子啊。”翠儿急忙说道。
“那就去府外请,快去。”
小丫鬟拿了江书宴的腰牌,火速往外冲去。
“大爷,少夫人这由奴婢守着,您先回去歇息吧。”
江书宴一张脸咳的通红,却是微微摇了摇头。
“爹爹。”念念走到江书宴身边举起手,想了想,又放了下来。
爹爹身体不好, 她要乖乖的,不能让爹爹抱。
“爹爹,为什么她们所有人都不喜欢我和娘亲?是因为念念不乖吗?”
“当然不是。”江书宴抚摸着江念念的头,更是疼惜,“念念是最乖的,是她们不好。”
江念念小嘴巴撇着,要哭不哭的模样,很是惹人心疼。
“娘亲也这么说,所以才不肯答应老夫人养我,爹爹,老夫人那么讨厌我,为什么会想要养我?”
江书宴面色微滞,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念念的话。
“她是不是想要把我抓走,然后狠狠折磨念念。”
江书宴将小家伙揽入怀中,声音艰涩,“念念,对不住,都是爹爹的错,是爹爹无能,让你和你娘受苦了。”
身子的原因,他不能入仕,只能日日困在这四方小院中,自己的无能,导致了妻女都跟着受苦。
“不怪爹爹,都是她们不好。”
她小手一下下拍着江书宴的后背。
那个厉害的老妖婆常常让她端热茶,冰天雪地,让她去院子里给她捡梅花,甚至还说她长的不像爹爹,要和娘亲抢她。
娘亲教她要良善,可那个老妖婆死的时候,她真的很开心很开心。
她知晓自己这样是不对的,可就是很想笑。
——
傍晚时分,凌冽的寒风将窗棂吹的沙沙作响,鬼哭狼嚎一般。
忱园中依旧灯火通明。
风宿第三次唤江忱序用膳,依旧没有动静。
江忱序躺在软榻上,一条腿微微弯曲,踩在上面,另一条腿搭在小几上,身子后仰,哪有半分贵公子的仪态,活脱脱一个浪荡公子哥。
“主子。”风凌的声音响起,江忱序闭着的眼睛才微微睁开,有了情绪。
“如何?”
风凌眉头紧锁,“苏…大少夫人今日说的那些话,都属实,老夫人对她做过的事儿比之她所述说还要…不堪。”
这个,是江忱序意料之中。
他早就告诉过她,江府就是无间地狱,可她不听。
“还有呢?”他并不想听苏婉被那个老婆子折磨的过程。
“还有,就是老夫人死前那些日子,确实发生了一件事儿。”
江忱序起身,坐直了身子。
风凌继续说道,“大少夫人和大爷有个…女儿,今年三岁,叫江念念。”
说完,他明显感觉到江忱序倏然散发出的冷意,令人头皮都直发麻。
“继续说。”他敛眸,重新躺了回去。
“和大少夫人一样,府中上下都不喜欢江念念,老夫人对她更是挑剔,甚至可以说得上恶劣。”
“可半个月前,老夫人却突然提出要将江念念养在膝下,大少夫人不同意,第一次和老夫人正面争吵,据说闹的很厉害。”
江忱序,“所以,她就杀了她,一了百了。”
“……”其实风凌也觉得,杀了,确实是最一劳永逸得办法。
“只是,属下也有些奇怪,老夫人既然不喜欢江念念,又为什么非要接到身边不可,难道只是为了折磨她们母女?”
江忱序沉默,并没有言语。
屋中一时陷入了沉寂。
风凌打听到的不止这一桩,结合全部所知晓的,他只能说,苏姑娘在江府过得根本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虽然,他并不同情,但还是犹豫着,要不要禀报给主子。
“主子还没有用膳呢。”风宿给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
风凌只好闭嘴。
江忱序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说道,“此事儿暂且放一放,不必深究了。”
二人都知晓,他说的是老夫人之死的事情。
所以,主子的确是再一次心软了。
心软吗?江忱序觉得谈不上。
今日所得,都是那个女人活该不是吗,既如此,他作壁上观她的报应就是,何必脏了自己的手呢。
他在心中如此对自己说道。
可一股无名火却在源源不断的烧灼,让他十分气不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