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相国一袭紫色的官袍,沉着脸迈入太极殿,周周官员看过来的眼神,一一尽数被他收入眼中。
敬畏的,卑怯的,痛快的,幸灾乐祸的等,各种眼神都有。
秦相国只扫过去一眼,对方便如同见了猫的老鼠,赶忙低下头。
有相熟的官员走过来,神情哀痛地开口:“秦相国,昨夜之事下臣也听说了,令公子…唉…”
懂的都懂,话不多说,怕戳人痛处,毕竟秦相国老来得子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结果好了,被人废了命根子,这不是让秦家断子绝孙是什么。
府属官员也一同过来安慰,秦相国不置一词,沉着脸,众人见状也识趣地退开了,想必此时的秦相国心里恨极了背后下手之人。
“外祖父,”静默鸦雀无声的四周,一道清朗显难过的声音,突兀地落入了其余人耳朵里,各个竖起了耳朵,只见太子皓,走至秦相国跟前,微微作了个拱手礼。
“表弟的事,孤今早也听闻了,不知表弟此时如何?”
缙云皓略做关心的询问,无人知他内心的耻辱,堂堂太子,竟要向臣子行礼,方才能说话,真是可笑啊,他这个太子当的有些可笑。
但想到秦祈年的下场,被人断了命根子,他便心里痛快,面上不露出一分,仍然担心关切的模样。
秦相国抚了抚胡须,阴凉的眼神,注视了会跟前的外孙:“太子有心了。”
缙云皓垂下眼眸,有几分愤恨的道:“外祖父,背后下手之人可真是阴狠毒辣,定不能放过害了表弟的凶手!”
秦相国沉着脸色,没有言语,缙云皓又道:“下朝后,孤去看望表弟。”
秦相国无有不可地颔首,缙云皓关心了一番,其余皇子也走过来,纷纷表露关心。
秦相国面上无变化,眼底却划过一分讥讽地看着,与他同品级的太傅太保,也过来关心一番。
直到看到大司马,秦相国脸色才微微变化了一瞬。
“秦相国,听说你儿子被人断了命根子,真是可怜见的啊,这定是报应吧,你看你儿子平日里的德行,让你好好管你非不听,现在好了,遭报应了。”
大司马段鸿章像是看不到对方难看阴沉着的脸色,笑容含了幸灾乐祸,丝毫不收敛。
在朝廷,官员里众所周知之事,大司马与秦相国不对付,二人是死对头,哪怕秦相国是朝廷里话语权里能越过陛下和太子,但大司马就是不将秦相国当一回事。
二人都是同品级,秦相国乃文官之首,大司马便是武官之首,也只有大司马敢如此不给面子,戳秦相国的痛处。
周围官员听到声音时,都虚虚地擦了把冷汗。
只有武官的官员,挺直了腰杆,武官是莽夫,性子直,自是看不惯秦相国那个恶事做尽的儿子,出了事,遭了报应,他们觉得痛快不已,怎么可能会顾忌秦相国是什么脸色。
秦相国逼近了大司马,几乎在他耳边咬牙切齿:“段鸿章,你敢害我儿,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话落下,他扭头走向了前边,大司马则茫然了一瞬,正想大声质问秦相国什么意思,殿中监的话在太极殿外响起,顿时让殿内官员安静了下来。
寂珩景等在晚烟阁外,身躯修长,视线专注地落在院内攀爬上屋檐的紫藤花蔓,听到开门的声音,他转身过来。
“听说表妹昨晚险些遭了险,为兄今日过来瞧瞧你,可是安好。”
稍稍抬眼,对上了一双惊慌些许局促的眼眸,前者怔了下,宣蓁蓁微微一行礼:“二郎君。”
寂珩景回了一礼:“多有冒犯,原是宣家女郎,我不知不是沈表妹。”
“无妨,”宣蓁蓁倒不甚在意,被错认成了沈南回,她歇了一晚在晚烟阁,还是从泠泠的屋内出来。
“宣家女郎昨夜也同表妹遇险,不知女郎可是受到了惊吓?”
寂珩景只是随意一句关切的询问,他生的钟灵毓秀,样貌极其温润出色,或许上头寂珩聿这个兄长光芒太盛,竟无人怎么注意到他。
宣蓁蓁目光与他对上,那双眼眸也是深邃能吸引人般,慌忙错开眼:“多谢二郎君关心,经过一晚,已经无碍,况且有泠泠及时将我拉开,才避开了危机。”
寂珩景眼眸噙着浅笑,竟如沐春风般让人感到舒心,宣蓁蓁不敢与他目光再次对视上,二人便站在院内,望着攀爬上廊庑上的紫藤花蔓。
不多时,洗漱梳好发髻的沈南回身影缓缓出现在两人视野内,今日的沈南回,着了袭竹月色长裙。
听到脚步声的二人齐齐回首,寂珩景眸色一缓:“表妹。”
沈南回看了眼寂珩景:“二表兄怎的来了,可到屋内一坐,我命人奉茶。”
寂珩景极其有分寸,知男女授受不亲,女子闺阁更是不能轻易踏入,笑着婉拒道:“倒是不必,我来就是想看看表妹你,昨夜之事,可是有受伤?”
沈南回说了无碍,又谈了几句,寂珩景才告辞离去。
到了用早膳时辰,同宣蓁蓁一块用了早膳,本想多留她一会,宣蓁蓁却是告辞离开,无法,沈南回只能让下人安排,送她回府。
前脚送走宣蓁蓁,后脚寂珩斐身影匆匆而至,有些匆忙,整一个人不着调,还是从书院赶回来的,瞧见他身影时,沈南回略感意外。
“三表兄怎地回来了,你不是在书院?”
寂珩斐喘了两口气,额头冒出了不少汗,他只用袖子随意擦了下:“秦祈年那混账东西,当街欺男霸女,泠泠表妹当时便在场,幸好那混账东西出了事,泠泠表妹也无碍,我急急赶回来,也是想看看泠泠表妹,可有出事,受到惊吓否?”
一个两个都如此关心她,倒是让沈南回讶异,再者看着匆忙回来的寂珩斐,一时间有些不知如何言语,只得道:“我无事,倒是三表兄你,未到休沐你就离了书院,从母若是知道了……”
寂珩斐还有几分高兴的脸色顿时一垮,啊了声,挠了挠头:“那我现在赶回去还来得及吗?”
沈南回眼神望向他身后:“恐怕来不及了。”
“?”
“寂珩斐!”
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寂珩斐些许挺拔的虎躯都忍不住一震,回头苦着脸,看到满目怒容的岐阳王妃。
寂珩斐:“!”
“母亲,您听我解释啊,我就是关心泠泠表妹有没有事,没有逃课的意思,我向先生告了假的!”
岐阳王妃可听不下去一句,拿过王嬷嬷递过来的鸡毛掸子就往寂珩斐身上招呼而去。
寂静的晚烟阁,便这么热闹了起来,沈南回夹在中间两难。
寂珩斐直接躲她身后,沈南回倒是担心从母那鸡毛掸子不小心招呼到自己身上了,她劝声:“从母,您别气着了身子,三表兄擅自离了书院是他不对,但也不能因此事,气着了您的身子啊。”
寂珩斐从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来:“是啊母亲,不能气着了您的身子啊。”
他这副模样让岐阳王妃更来气了,这混不吝的,不知性子随了谁,他那早亡的生母性子温婉,岐阳王刚毅,怎么瞧都不像是还能偏了去,可偏偏就是偏了。
寂珩斐寂墨晚两个孩子,自小都是岐阳王妃带着的,当成亲生孩子一样疼着,知道这混不吝抛下学业不管不顾跑回来,让岐阳王妃好一阵气。
沈南回忍不住抚了抚额,寂珩斐这个三表兄,只大了她几日,二人本是同龄,皆生于二月。
说是表兄,这不成熟的性子,倒像是阿弟般。
沈南回与寂墨晚寂珩斐三人自小关系是极好的,后者知道她遭了险关心则乱跑回来,她倒是没有料想到。
最后是沈南回好说好劝的,才让岐阳王妃消了气,寂珩斐也乖乖去认错了,依依不舍的目光下,重新坐上回书院的马车。
书院在洛阳,其实也不远,来回倒也是方便,只是要兼顾学业,寂珩斐只能住在书院。
岐阳王府的轺车,将宣蓁蓁送到了宣太保府。
侍女搀扶着她下了轺车,轺车院去,宣蓁蓁方踏入府内,便有一道冷傲又嫌恶的声音传来。
“你还知道回来啊。”
闻得那道熟悉入骨的声音,宣蓁蓁身子微微颤了一下,垂着眼眸,朝着那袭惹火红色的身影行礼:“长姊。”
宣弭音模样清秀,着了一袭艳丽红色的襦裙,梳着的发髻上,戴满了各式样的华丽的步摇流苏,衬的她更艳丽几分,同样也显的跋扈,高傲,目中无人。
“你还知道我是你长姊,别以为你攀上了岐阳王府,就忘了自己的身份,身为女儿郎,竟彻夜不归,宣蓁蓁,你还有没有一点礼义廉耻!”
宣弭音看不惯宣蓁蓁一副柔弱可期的模样,让她觉得碍眼,像她那个生母一样,就是靠着这副姿色,勾的阿父神魂颠倒,害的阿母当时险些成了下堂妇,也害的当时阿母差点难产。
如若不是有外祖一家,阿父早就宠妾灭妻。
宣蓁蓁眼中满是惊慌,柔声道:“长姊莫要胡说八道,我是因为……”
鞭子破空风甩来,一鞭子打在了宣蓁蓁身上,她吃痛一声,眼中蓄满了水雾,耳边是宣弭音跋扈的声音:“因为什么?!”
“还不是你因为够不要脸,竟当街勾引秦伯侯,宣蓁蓁,你跟你那个生母一样让人恶心厌弃,以色侍人这种事你都做得出来!”
啪!
又是一鞭子落下,痛如皮开肉绽,精美的衣裳上,映出了血痕。
周围的下人听到声音躲地远远的,根本没人敢出声阻止。
整个太保府上下谁不知,大女郎极其厌恶二女郎,动辄打骂,下手狠辣,二女郎在府中处境堪忧。
若是先前二女郎的生母还在,或许不会有如此情景,可惜的是,二女郎生母命薄,早在二女郎十岁余便病逝了。
自此,主公再也未管过二女郎,对此也是不闻不问。
大女郎对外是贤惠的名声,府内却是跋扈狠辣。
“我没有,长姊为何污蔑我……”宣蓁蓁辩解着,可她一出声,宣弭音下手则更狠,旧伤未愈添新伤。
宣弭音是将人打的鲜血淋漓,一身衣裳都破烂见了血才收了手。
“宣蓁蓁,你攀上了岐阳王府又如何,还不是太保府里的一条狗,让我出气的狗。”
留下一句话,宣弭音转身离开。
不远处的下人也赶紧走开,无一人敢上前,只有宣蓁蓁的侍女豆芽,哭红了眼,手发抖小心翼翼地将人扶起来。
“女郎,你怎么样……”边说,眼泪吧嗒的掉落,无措至极。
豆芽瘦骨嶙峋,十分瘦弱,因为是宣蓁蓁的侍女,在府中同样不受待见,吃食方面,经常被克扣,因此过了及笄,看上去就跟十三岁的小姑娘般,瘦弱的很。
力气又小,扶了半天艰难地将脸色发白被汗水和血浸湿了衣裳的宣蓁蓁扶起来,艰难回到了居住的院子,明芳苑。
说是院子,不过是太保府里最偏僻简陋都不能称之为院子的住处。
豆芽将人扶到了床上,眼泪就没有停下来过去翻找治伤的药,可是翻了半天,都没有找到药。
宣蓁蓁阻止了她:“去烧些热水来,洗一下伤口便好了,都习惯了,不是吗?”
苦笑了声,面无血色,眼眸无光,哪里有在沈南回跟前活泼精神气的模样,简直是判若两人。
豆芽更是记不住眼红的厉害,去烧了热水,又找来了旧的衣裳,给女郎换上。
女郎在府里过的比下人都不如,吃喝这些方面,倒是靠女郎抽录书籍,绣帕子换了银钱,方能将日子过的下去。
外人眼前瞧着光鲜亮丽,谁知女郎过的如此苦呢?
与女郎交好的沈家女郎,怕是都不知。
而女郎也一直隐藏的好,这些难以启齿的苦,从未在沈家女郎跟前吐露过,大抵是要面子,不想让他人的同情怜悯。
沈南回坐在院中的凉亭内品着茶,倒是有几分惬意,时不时翻一下书本,她最爱看的还是各地游记之类的书籍,一些她没有去过的地方,倒是能从游记里描述的别样风采。
她也收集了不少孤本,一些流传下来各种绝技的孤本,琴棋书画之类的,耕种等都不差,只要是稀奇的孤本,都能收入她的藏书阁内。
在院中凉亭吹着夏风,跟前的光影被遮挡,沈南回抬眸,看向不请自来的寂墨晚,将书籍放下:“墨晚表妹怎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