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时念离得远,又没有刻意赶路,到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坐得整整齐齐。
她一入内,原本就不吵闹的厅堂,更是彻底死静下来。
在她来之前,李玥早把她如何逃出狼口和城门惊马的事,简单挑着说了几句。
不明真相的人听来,觉得这四姑娘运气真好。既没被狼咬死,也没摔死。
每个人心思各异。
只不过,看见裴时念进屋的这一刻,又出奇吻合:这四姑娘,怎么打扮成这样。
众人的反应,裴时蕴看在眼里,乐得她眉眼一弯张口就想说点什么。
裴时蕴一动李玥就知道女儿没什么好话,好歹裴广文也在。
李玥轻咳制止,先开口问了句裴时念,只不过话也没多好听就是。
“来了啊,大家都等着你呢。”
裴时念望着正中两个人,儒雅端坐的人,就是裴广文。
“时念,拜见父亲、母亲。”
她的声音平稳有力,与一袭俏丑跳脱的杏黄格格不入。
裴广文有些意外,既不是因为裴时念的衣裙,也不是因为她的谈吐,而是因为长相。
在他的印象中,淮茵很是白净。
他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云毓,最初宠爱云毓,便是因为云毓跟淮茵长相极为相似。
他怎么会不知道李玥的心思,找了云毓来是想让他彻底断了对淮茵的念想。
云毓确实也有她自己的脾性,淮茵当时又不识相不认错,他自然更喜云毓。
可他还是记得的,淮茵那般天真娇俏又热情的女子,怎么可能忘得一干二净。
听说淮茵身死火中,他也会叹,只是生死有命。
对这个即将归家的女儿,他多少有过期待的。
更何况母亲还叮嘱过毕竟是他的血脉,要他好好待裴时念,忘了那些污糟事。
可怎么会这样。
这哪像是淮茵的女儿,更不像他的女儿。
他有些不可置信,声音中便少了温情。
“抬起头来。”
裴时念挺直身体,眼睛不带任何情绪,任由他人打量。
裴广文稍稍安慰了一些,是个从容的性子。
他没问山狼,没问城门受惊,只忍不住惊叹,“怎的,这么黑。”
大靖尚白尚雅,她这样着实有些拿不出手……他开始找缘由:“庄子上那些不长眼的,让你下地干活?”
李玥在旁边听见,呵呵一笑,接过话茬。
“老爷说的什么话,谁敢让主家姑娘干活的,那庄子管事我安排的,你这么说,可不是打我的脸?只是可怜见的,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淮茵大概心存怨恨,脾气有些差,对这孩子确实过于严厉了些。只是这姨娘管教自己的女儿,管事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裴时念回答:“母亲说的是,不知怎的,姨娘某次病重痊愈后,性子就变了。不过时念没什么怨言,庄上日子无趣,是我缠着姨娘教我识草辨药,我愚笨,她骂两句也是该的。因我时常进山,晒得有些些黑,捂上一两月的就会好。”
李玥像是第一次知道裴时念庄子上的日常,不满溢于言表。
“那个贱人,还敢教你学医?当初就是她医死了人,若不是看在裴府的面子上,她早就死了!还敢教你?真是不知悔改!”
李玥的身份摆在那,她说这些话在裴广文听来,也不算是刻意侮辱。
只不过刺得裴时念耳疼。
重提旧案大家都不舒坦,裴广文面色也严肃了几分。
“你脾气向来不小,当初小小年纪胆敢以死相逼,非要跟着去庄子上,把你母亲气得够呛,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可曾后悔?”
裴时念跪身下去,掩藏所有情绪。
“惹父亲、母亲不快,是我的错。可不管怎样,姨娘已死。”
裴时念提醒高坐在前的人,阿娘已经死了。
若不是有她在,她去山里找人,阿娘可能在六年前,就死了。
刚到庄子上日子很难,可阿娘就是有本事得到一些人的怜悯和善待。
阿娘说,她懂些药理,对这些没钱看病的人,好歹是个屋门前的大夫。
即便这样,还是少食多事,日子难熬。
可她们的日子,已经那么难了,居然还是不放过她们。
是因为邱管事明面上不想把事情做绝,不知道怎么待她们,所以告诉了李玥?李玥不满她们能过日子,这才又让贼人前去欺辱阿娘吗?
又或者,是裴广文表达出了对阿娘的不忘不舍,让李玥生气了?不然又怎么会云毓入府的时间,跟阿娘遭难的时间,这么近。
不是身涉其中,怎敢相信李玥的嫉妒心,又或者不知从何而起的恨意与狠戾,能如此吓人。
–
听裴时念说淮茵身死,裴广文舒出一口气。
确实,生死面前,其他事情不足道,黑不黑白不白的,能养好就行。
“听说,你给她举行了水葬?”
“是。”
“是她自己说的?”
裴时念摇头:“提过。这是其一,还因为那一场火突然又猛烈,火里的人焦煳一片,我不想停尸慢葬,便直接推入了河。”
李玥突然有些感叹,“难为你一心对她,亲手操持后事。只是,这都已经焦煳了,如何就能认得是谁。”
裴时念垂眸,轻声说:“认得出。”
裴广文心中暗叹,若是不丢河里,看在淮茵曾为他生育女儿的份上,他会给她一副过得去的棺材。却不想,淮茵跟裴时念都是有主意的。
他双手拍上膝盖,似有感慨:
“行了,不好的事情别提了。你是我裴家的女儿,虽回来路上吃了些苦,能平安回来就好。以后多听你母亲的教诲。还有,你要谨记,裴府好,你才能好。”
裴时念仍是没有抬眼,回了句“是”。
–
接着,便是见人,认人。
一场敷衍的相认,裴时念挂上了不走心的笑。
二姑娘裴时伊,跟别人有点点不一样。
她看着很是热络,拉住裴时念的手,出言赞美。
“细细一看,念儿长得真标致。”
坐旁边的裴时蕴笑了,“二姐姐跟谁都这么说,一日不夸人嘴都难受得慌。”
裴时伊被呛也不生气,还略有包容的看着裴时蕴,“你啊,真是一张嘴不饶人。”
又对裴时念说,“念儿初初回来,还是蕴儿周到,知道送些新衣裙过去。晚点,我也让人给你送一套,收了蕴儿,就也得乖乖收了我的。”
真是奇妙的姐妹关系,裴时念屈膝,“谢过二姐姐。”
……
裴时念和云毓面对面站定时,所有人都看向这边。
有些人眼里多了些玩味。
裴时念有些抵触,有些心累,于是演技更潦草,继续弯着不变的唇角看着云姨娘。
这人跟阿娘像吗?
脸型是有些像的,仅此而已。若妆容刻意扮得一样,或许有三四分相像?
她太熟悉阿娘了,她并不觉得云姨娘跟阿娘像。
云毓无视所有视线,包括裴时念的。她也主动牵起裴时念的手,用力一握以示安慰,“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回来了便好好的,才能让挂心你的人安心。”
挂心她的人吗?裴时念心一抽,“多谢云姨娘。”
……
至于公子们,只说大哥裴予之去京城有事,不在。二哥裴桓之携友外出,大概也会浪一阵。
裴时念的身份和地位,够不上让全家共聚一堂,一起吃顿饭。
见了这一面后,各回各院。
只是,她人在半道,被裴广文身边的小厮双棋叫住了。
“四姑娘,老爷要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