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莫不知道为什么会梦见这个地方。
他看着自己变回了七八岁幼童的身体，迷茫地抬起了头。
“看什么看！”身侧的乔彩凤暴躁地推搡了他一把，“馋死你个讨命鬼，什么都想吃！”
小小的李元莫被狠狠推了两下身体，栽倒在地上。
一股甜腻的奶油香味萦绕在他的鼻尖，久久无法散去。
是“幸福蛋糕店”，他在梦里肯定地想到。
那是他上学路上必定会经过的一个蛋糕店，开在临街路上，拐个弯就是他们的老破小区。
蛋糕店里除了生日蛋糕，还卖牛奶和老式糕点，每天都散发着油香油香的奶油香精和糕点味，李元莫每次放学路上闻到都忍不住停下看几眼。
这次他发呆的时间长了点，乔彩凤就不耐烦起来。
“有话好好说，别打孩子。”憔悴苍老的老太太穿着油腻腻的红色围裙，从蛋糕店里小步走出来，“今天做了江米条，带孩子进来吃点？”
“装个屁，馋嘴鬼，家里有什么闲钱给他吃？不买不买。”乔彩凤不耐烦地对着老太太说道。
她似乎有点着急，拽着李元莫的小书包，把他急切地往小区里拖。
李元莫用力挣开女人的手，皱眉望向身后的老太太。
王大娘？
他对她印象挺深，她是这个蛋糕店的主人，做糕点的手艺非常好，再加上价钱便宜，用料舍得，来这里买糕点的人很多。
但是王大娘早在他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去世了，后来她的蛋糕店就彻底荒废，隔了几年就因为拆迁彻底没了踪迹。
他能这么久都没忘记她，是因为一则流传很久的八卦。
街坊传言，王大娘其实是被她儿子给害死的。
王大娘的儿子好赌博，输光了所有的钱，把主意打到了她的存款上，她不肯给，就被她儿子威胁报复，关进了蛋糕店整整六天。
蛋糕店三天没营业惹得街坊邻居很好奇，又因为有几个订了蛋糕的顾客迟迟没等到店家开门，耽误了生日，于是直接报警了。
等警察打开店门，就看到了大娘死去多时的尸体，以及混杂着发霉蛋糕的浓香浓臭味。
因为当时科技不发达，再加上王大娘一直是独居，又有一身老年病，在晚上很有可能会突发疾病死亡，因此这件事一直被当作是意外事故处理的，最后不了了之。
为什么李元莫做梦会梦到这里……？
他一步三回头，看着那装修朴素寒酸的玻璃门面，以及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矮小干瘪的老太太，被乔彩凤拖着不停地向前走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觉得身体开始发寒，脚步沉重得抬也抬不起来。
乔彩凤正用力拽着他的小手，不容抗拒地向前走去，她一次也没有回头，也没有再说什么难听的话。
可是他们一直走，都没有见到那个熟悉的破小区。
“妈……”李元莫虚弱地问道，“咱们还要走多久？”
本该絮絮叨叨一堆抱怨的乔彩凤沉默得可怕，她没有回应他，攥着李元莫的手越来越紧，步子越迈越急。
李元莫吃痛，停下了脚步，试图对抗乔彩凤古怪的力气，可不知道是因为他身体虚弱还是年龄太小，始终无法挣脱女人的束缚。
他心里涌起一股莫大的愤怒。
“凭什么……凭什么都要这样对我……”李元莫声音颤抖，嗓音艰涩，带着深藏已久的困惑和绝望，“我就想活下去，为什么不能放我一条生路……”
他的眼圈狼狈通红，心里忽然发了狠，一口咬在女人的手腕上。
乔彩凤终于回头了。
她的脖子仿佛十分僵硬，像是没上机油的某种老旧零件，一点一点转向了李元莫。
自进入梦中，李元莫的注意力一直在那个蛋糕店上，因此一直没有看清她的脸，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乔彩凤的脸早已面目全非——
她整个脑袋就像一个烂西瓜，五官已经找不到了，头颅和身体上到处都是模糊的血洞，就像被什么长条状的东西贯穿了一般。
李元莫心脏骤缩，骇然一退，扭头就要跑。
“干什么要跑——”女人的声音从身体上每一个血淋淋的大洞里传出来，尖锐嘈杂，带着不加掩饰的森然恶意，“跟我一起走啊，儿子——我和你弟弟还在等着你呢……怎么能只有我们上路呢？”
那声音如影随形，在李元莫的身后死死跟着，他不敢扭头，生怕被回头杀。
这个像乔彩凤的女鬼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是他太想杀了这个女人，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
李元莫的小胳膊小腿哪是那古怪女鬼的对手，不过跑出去几百米，他便觉得脖子一紧，一只青白色带着尸斑的手攥住了他的后脖。
女人在他身后发出一声如愿以偿的喟叹：“这才对啊……你怎么能，把我们扔下，自己好活呢？”
“艹！”李元莫真是忍不住骂出了声，梦外遭遇一堆破事也就算了，在梦里还要被长得和乔彩凤一样的女鬼追杀，这也太倒霉了一点！
他手腕蓄力，狠狠砸在女鬼的胳膊上，那锁住他喉咙的僵脆胳膊应声折断。
他趁机又向身后跑去，至于目的地——就是他进来时看到的那个蛋糕店。
他想到了刚才王大娘说的话——带孩子进来吃点。
她好像想让自己进到她的店里，说不定，那里是他梦里的“安全区”！
而且刚才路过那里时，乔彩凤好像很紧张，拽他离开的动作非常迅速。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都要先跑到那个蛋糕店里躲一下，就算死，他也不要死在乔彩凤的手里！
很快，他就闻到了一股香甜的蛋糕味，乔彩凤还在他身后不依不饶地追着，见他靠近蛋糕店，更是加快了追逐的步伐——
“回来！给我回来——你找人害了我们，就要和我们一起死！”女人不甘的嗓音凄厉沙哑，带着浓浓的狠意，“和我们一起死！一起死！”
李元莫心里一突，忽然捕捉到一个字——“死”。
什么叫我害了他们？
虽然他的确想把这一家人碎尸万段，但是还没有来得及付出行动啊，碍于当时还是法制社会，他原本计划着等他们定居到前世的那个幸存者基地再做打算的——
碰瓷也不能这么硬碰吧！
他跑得太急，没来得及和王大娘打一声招呼，便一头冲进了蛋糕店里。
“欢迎光临。”带着空灵音质的老旧招财猫发出机械的电音，听起来很有年代感。
李元莫体力不支，猛地一喘气，跪在了地上，躲到了一张长桌下。
他心有余悸地回过头，果然，乔彩凤没有跟进来，她就站在蛋糕店门口，在油腻模糊的半张玻璃门上恶狠狠地注视着他。
“回来了，想吃点什么？”
沙哑慈祥的声音从昏暗的前台传来。
李元莫不由自主地抬起头，观察起了这个不大的蛋糕店。
这是个只有十多平米的小店，旁边有个小玻璃房，上面用纸壳子贴了一张蛋糕制作的标识，里面还有个做了一半的蛋糕，上面挤了几朵娇艳的粉色奶油花，看起来很美味。
制作间外面摆了三个台面，上面是零零散散的糕点，把整个小蛋糕店挤得满当当。两个油腻的黄灯泡吊在店中间，让整个屋子的布局显得昏暗难辨。
王大娘坐在厨房门口的小凳子上，旁边是简易的桌台，摆着预订蛋糕的订单簿子和各种零散的小东西。
她衰老慈祥的脸上全是皱纹，半明半暗地隐匿在灯光下，竟隐约显出了几分平静的狰狞。
李元莫愣愣地看着她，忽然产生了一个古怪的想法。
能让厉鬼忌惮的，是更可怕的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