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坐在沙发上，双手死死扣着膝盖，指关节泛白。那杯让他把老底全抖出来的“诚实水”已经见底，但那种被扒光了游街的羞耻感还在脑子里嗡嗡作响。
“三件。”
他咬着后槽牙，从嗓子眼里挤出这两个字。
“S级收容库的东西都是有编号的，少一件都要写几万字的报告。三件……你是想让我去坐牢？”
谢惊蛰把玩着手里的空玻璃杯，眼神在陆离那张纠结的脸上转了一圈。
“陆队长，账不是这么算的。”
她把杯子往茶几上一搁，发出一声脆响。
“城南那个废弃工厂的裂缝，如果我没记错，那是C级高危区吧？听说上周进去的两个行动组，只有通讯员剩了半口气爬出来，这会儿还在ICU里躺着数天花板。”
谢惊蛰身子前倾，那双深渊般的眸子盯着陆离的眼睛。
“如果那个裂缝继续扩大，就不止是死几个人的问题了。整个南城区几十万人口，都会变成那怪物的自助餐。到时候，你这个队长不仅要写报告，恐怕还得去军事法庭上走一遭。”
陆离呼吸一滞。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砸在他的痛点上。
那个缝合怪确实是个烦。那是深渊力量与现实尸体结合的产物，物理攻击无效，精神污染极强，局里的几个精神系觉醒者刚靠近就疯了。
“一件。”
陆离深吸一口气，竖起一手指，“外加把你谢家的那些烂摊子抹平。昨晚的事，我会定性为‘意外火灾’和‘野兽袭击’，那几个死士算失踪人口。”
谢惊蛰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个砍价幅度很不满意。
“两件。”她伸出两手指，在陆离面前晃了晃，“而且我还要那个裂缝里的所有掉落物。你知道的，我这人穷，得攒点嫁妆。”
陆离看着那两白皙的手指，脑子里闪过昨晚那份牺牲名单。
小赵才刚结婚，老王的女儿还没满月……
“成交。”
陆离猛地站起身，抓起桌上的档案袋，动作大得带翻了茶几上的空杯子。
“但有一点，我必须全程在场。如果你失控，或者做出危害平民的事，哪怕拼上这条命，我也会在那之前一枪崩了你。”
谢惊蛰笑了。
她站起身，随手紧了紧身上那件松垮的睡袍，赤着的脚踩在地毯上，没发出一丁点声音。
“放心，陆队长。我这人最讲诚信。”
她打了个响指。
正在厨房洗盘子的红衣女鬼探出半个脑袋，手里还拿着个钢丝球。
“看家。要是那三个送外卖的再来，记得把皮剥完整点，我想做个灯罩。”
女鬼缩了缩脖子，拼命点头。
……
半小时后，城南废弃化工厂。
黑色的越野车在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中停在警戒线外。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腐臭味，像是几万只死老鼠在太阳底下暴晒了三天。
黄色的警戒线拉了里三层外三层，几个穿着防护服的特事局探员正端着枪，紧张地盯着那扇生锈的铁大门。
“陆队！”
一个年轻探员跑过来，看了一眼刚从副驾驶上下来的谢惊蛰，眼神警惕。这女人穿着一身不合体的运动服，脚上踩着双人字拖，看着像是刚从被窝里被拖出来的。
“情况怎么样？”陆离一边从后备箱里掏装备一边问。
他把一件刻满符文的战术背心套在身上，又往腰带上挂了四枚高爆灵能手雷。
“不好。”探员擦了把头盔上的冷汗，“里面的数值一直在飙升。刚才二组试图放无人机进去侦查，刚飞进大门就失联了。而且……我们听到了咀嚼声。”
陆离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
“让所有人后撤五百米。打开扰器，屏蔽这一带的信号。”
“是！”
探员敬了个礼，转身跑去传令。
陆离转过头，把一把备用的格洛克递给谢惊蛰：“会用吗？”
谢惊蛰嫌弃地看了一眼那把枪，没接。
“拿着烧火棍都比这玩意儿好使。”她从兜里掏出一棒棒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走吧，陆大队长，别让里面的客人等急了。”
两人跨过警戒线，走进厂区。
越往里走，那股腐臭味就越重。地面上开始出现黑色的粘液，踩上去黏糊糊的，拉出长长的丝。
周围的厂房静得吓人，连虫鸣声都没有。
“这只缝合怪是尸体系的。”陆离压低声音，双手端着突击，枪口指着地面，眼神锐利地扫视四周，“它的核心在心脏位置，也就是这只怪物缝合得最紧密的地方。待会儿我负责正面牵制，你找机会……”
“轰——！”
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战术部署。
前方的三号车间大门像纸片一样炸开。
一个足有三层楼高的巨大肉山从烟尘里冲了出来。
“吼——！”
怪物发出一声类似防空警报的嘶吼，声波震得周围玻璃哗啦啦碎了一地。
陆离只觉得耳膜一阵刺痛，整个人被气浪掀得倒退了两步。
他抬起头，瞳孔骤缩。
那是一只由无数尸块强行拼凑起来的怪物。
几十条手臂在它背上胡乱挥舞，有些还拿着生锈的钢管和扳手。它的肚子是一个巨大的裂口，里面没有内脏，只有无数颗正在哀嚎的人头，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像是一窝正在孵化的虫卵。
它的腿是四粗大的水泥柱子，上面缠满了暗红色的血管和肌肉纤维。
“开火！”
陆离大吼一声，扣动扳机。
“哒哒哒——！”
特制的灵能打在怪物身上，炸开一团团绿色的血花。
但这对于那座肉山来说，就像是蚊子叮了一口。
怪物转过身，那张长在口、由七八张脸皮缝起来的巨大面孔对准了陆离。
“饿……”
它张开嘴，喷出一股黄绿色的毒雾，一条长满倒刺的舌头闪电般射出，直奔陆离的口。
速度太快了！
陆离就地一滚，堪堪避开那条舌头。
“滋啦！”
舌头击中他身后的水泥墙，瞬间把墙面腐蚀出一个大洞。
“谢惊蛰！动手！”
陆离一边翻滚一边大喊，手里捏着一颗手雷就要拉环。
没人回应。
他百忙之中回头一看，差点气得一口血喷出来。
谢惊蛰站在十几米外的一生锈管道上，嘴里叼着棒棒糖，手里拿着手机，居然在对着那怪物拍照！
“这像素不行啊，拍不清毛孔。”
她甚至还嘟囔了一句。
“你他妈……”陆离刚想骂娘，那怪物已经冲到了眼前，一只巨大的手掌像拍苍蝇一样拍了下来。
阴影笼罩了陆离。
完了。
这是陆离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那个一直看戏的女人终于动了。
她把手机往兜里一揣，右手抬起，食指对着那只即将落下的巨掌虚空一点。
瞳孔深处，那个倒着的“8”字瞬间亮起，黑色的数据流在眼底疯狂冲刷。
【目标：深渊缝合尸魔（变异体）】
【等级：LV.35（C级霸主）】
【词条：不死之躯（只要还有一块肉连着，就能无限再生）】
【描述：它是尸体的，是怨念的终点。它想把你揉碎了塞进肚子里，成为它的一部分。】
谢惊蛰嚼碎了嘴里的糖块。
“长得这么丑，还是别出来吓人了。”
意念如刀，狠狠划过那行猩红的数据。
改！
【词条：不死之躯】——＞【散架的积木】！
【描述：这就是一堆还没拼好的乐高玩具。虽然看着挺大，但只要轻轻一推……哗啦！】
修改生效的瞬间。
陆离感觉头顶的风压突然消失了。
预想中的重击没有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密集的、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就像是那种劣质塑料玩具被强行掰断的声音。
他睁开眼。
只见那只悬在半空中的巨掌，突然停住了。
紧接着，那只手上的一手指掉了下来。
“啪嗒。”
像是第一块倒下的多米诺骨牌。
随后是手掌、手腕、小臂……
那只足有三层楼高的恐怖怪物，就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粘合剂。
原本紧密缝合在一起的尸块、肌肉、血管，在这一刻全部失去了连接。
“哗啦——！！！”
一声巨响。
巨大的肉山瞬间崩塌。
没有血肉横飞的爆炸，也没有临死前的反扑。
它就像是一堆被顽童推倒的积木，稀里哗啦地散落了一地。
刚才还不可一世的霸主，眨眼间变成了一地还在微微抽搐的碎肉块。
那些原本长在肚子上哀嚎的人头，此刻滚得满地都是，像是被踢翻的西瓜，一个个闭上了嘴，再也没了声息。
尘土飞扬。
陆离趴在地上，手里还死死捏着那颗没拉环的手雷，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张大嘴巴，看着眼前这堆甚至还没过膝盖的“垃圾山”，下巴脱臼般合不拢。
这就……完了？
那个牺牲了三个行动组、连重武器都轰不死的C级怪异，就这么……散了？
“啪、啪。”
谢惊蛰从管道上跳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
她走到那堆碎肉前，弯下腰，从里面捡起一颗指甲盖大小、散发着幽幽蓝光的晶体。
那是这只怪物的核心，也是唯一的战利品。
她把晶体在衣服上擦了擦，随手揣进兜里，然后转过头，看着还趴在地上怀疑人生的陆离。
“陆队长，地上凉，别趴着了。”
谢惊蛰咬着棒棒糖剩下的塑料棍，含糊不清地说道。
“记得把报告写漂亮点。还有，别忘了我的入场券。”
说完，她看都没看陆离一眼，转身就往大门方向走，背影潇洒得像个刚逛完菜市场的大妈。
陆离从地上爬起来。
他看着那一地碎肉，又看了看那个逐渐远去的背影，只觉得喉咙发。
他也是S级觉醒者，见过不少大场面。
但他从来没见过这种法。
没有能量波动，没有惊天动地的技能特效。
只是指了指，那怪物就没了。
这到底是什么能力？言出法随？还是规则抹？
陆离打了个寒颤。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想拿枪崩了她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
如果她想，刚才崩解的可能就不是那个怪物，而是他陆离了。
“收队……”
陆离对着通讯器，声音沙哑得厉害。
“叫后勤组带洗地车过来。带……大号的。”
……
与此同时，京城第一人民医院，特护病房。
谢远山躺在病床上，头上缠满纱布，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他手里捏着那份刚送来的情报，手背上青筋暴起。
“没抓？”
谢远山的声音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那个逆女在众目睽睽之下了人，特事局居然没抓她？还帮她封锁了消息？”
站在病床前的管家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是……是的，家主。咱们在警局的内线说，那个陆离亲自下的封口令，档案被列为绝密，谁查谁死。”
“好……好得很！”
谢远山猛地把情报撕得粉碎。
“陆离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既然官方不办事，那就别怪我谢家不讲规矩！”
他挣扎着坐起来，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但眼里的怨毒却丝毫未减。
“联系‘夜枭’。”
管家猛地抬头，满脸惊恐：“家主！夜枭可是国际通缉的那个手组织……要是被发现……”
“发现个屁！”
谢远山一巴掌拍在床头柜上，震得上面的输液瓶直晃。
“那个逆女不死，谢家就完了！告诉夜枭，只要能把那个小畜生的头带回来，我出五亿！不，十亿！”
他喘着粗气，眼神狰狞如鬼。
“还有，告诉他们，那丫头有点邪门。让他们派最好的‘清道夫’来，带上那件东西。”
管家咽了口唾沫，最终还是低下头。
“是，家主。”
病房里恢复了死寂，只有心电监护仪发出单调的滴答声。
谢远山看着窗外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
“谢惊蛰，你以为抱上了官方的大腿就能活？”
“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