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了七八声,就在叶荣添以为没人接的时候,那边传来一个睡意朦胧、带着不耐烦和警惕的声音:“谁啊?大半夜的!”
“明哥,是我,阿添。”叶荣添压低声音,语速很快,“叶荣添。之前通过‘龅牙苏’介绍,跟您喝过茶,关于元朗那个小型仓储项目……”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回忆。“……叶荣添?哦,有点印象。什么事?现在几点你知道吗?”
“明哥,抱歉打扰。有急事,关于钱的,大钱。而且,可能跟您最近烦心的事有关。”叶荣添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既紧张又带着一种抓住机会的兴奋,“电话里不方便。我知道您平时这个点,喜欢在‘金悦’桑拿休息室按摩松骨。我能过去吗?就我一人。带个消息,或许能帮您省很多麻烦,甚至……赚更多。”
他提到的“金悦”桑拿,是系统信息里显示花柳权(刘永权)经常深夜去放松的地方之一,而接电话的“明哥”,全名赵永明,是花柳权手下一个小头目,专门负责一些灰色地带的收数和小额放贷,贪小便宜,消息灵通,是叶荣添之前为了拓展人脉刻意结交的“边缘人物”。叶荣添赌他今晚在金悦,或者至少能联系上。
更重要的是,他暗示的“烦心事”和“赚更多”,直指花柳权和丧昆的内斗以及龙塘尾地块。他需要先通过这个小角色,递个话,探探路,甚至制造一个“偶遇”的机会。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一会儿,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显然,叶荣添的话戳中了什么。
“……你小子,消息挺灵通啊。”赵永明的声音清醒了不少,带着审视,“金悦是吧?行,你过来。到了打这个电话,我让人接你。别耍花样,就你一个。”
“明白,明哥。半小时到。”
挂了电话,叶荣添后背已经出了一层冷汗。第一步迈出去了。走向更深的虎穴。
他快步走向仓库区外围,那里停着他那辆半旧的丰田轿车。拉开车门坐进去,发动引擎,昏暗的车灯划破夜色。
后视镜里,废弃仓库的轮廓越来越小,最终融入黑暗。
叶荣添握紧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额角的芯片灼热感依旧,眼前的道路在车灯下延伸,却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只有他能看到的暗红滤镜。
因果账簿的界面在他视野一角顽固地存在着。
-87。
而他知道,这个数字,很快还会变化。
为了活下去,为了那百亿任务的第一步,他必须让自己变得更“红”,债台高筑,也在所不惜。
车子碾过坑洼,颠簸了一下。副驾驶座位上,那个褪色的、粗糙的“兄弟同心结”,从裤袋里滑落出来,静静地躺在那里。
“金悦”桑拿的霓虹招牌在深夜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刺眼,粉紫色的光晕染着一小片潮湿的空气。
叶荣添把车停在街角阴影里,再次拨通了赵永明的电话。
“明哥,我到了。”
“等着。”
不到两分钟,一个穿着紧身黑T恤、脖子上挂着粗金链的平头青年从侧门晃了出来,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街道,最后落在叶荣添的旧丰田上。他走过来,敲了敲车窗。
叶荣添降下车窗。
“添哥是吧?明哥让我来接你。”平头青年语气平淡,没什么表情,“车停这儿就行,跟我来。”
叶荣添点点头,熄火下车。他什么都没带,只把手机揣进裤兜。那个褪色的同心结,被他重新塞回了口袋深处。
从侧门进入,穿过一条灯光昏暗、铺着廉价大理石瓷砖的走廊,空气立刻变得湿热粘稠起来。劣质香薰的味道混合着汗味、水汽,还有隐约的烟味,一股脑儿钻进鼻腔。远处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和男人含糊的说笑声。
平头青年带着他七拐八绕,没有去公共浴区,而是走向更深处相对安静的区域。最终在一扇厚重的仿红木门前停下。门口站着另一个同样打扮的青年,对平头点了点头。
平头青年推开门,一股更热、更闷的空气涌出,里面是灯光调得很暗的独立休息室。房间不小,中间摆着几张按摩床,靠墙有沙发和茶几。此刻,只有一张按摩床上趴着个人,一个穿着短裤的壮硕按摩师正在卖力地捶打着他的后背,发出沉闷的“啪啪”声。
沙发上坐着两个人,正在低声交谈。其中一个,正是赵永明,四十岁上下,面皮微黄,眼袋很重,穿着桑拿的浴袍,手里夹着烟。另一个是个生面孔,很瘦,眼神飘忽。
听到开门声,赵永明抬起头,目光越过烟雾落在叶荣添脸上,打量了几秒,才扯了扯嘴角:“阿添,来了?坐。”
叶荣添走过去,在侧面的单人沙发坐下,姿态放得很低:“明哥,打扰了。”
“说吧,什么大钱,什么烦心事?”赵永明没绕弯子,直接问道,目光却瞥了一眼按摩床的方向。
叶荣添心领神会。按摩床上那位,虽然背对着这边,只看得到一片花背纹身和略显松弛的皮肉,但那股子隐约的、久居人上的气场,以及赵永明下意识流露的恭敬,都指向一个人——花柳权,刘永权。
“明哥,还有这位大哥,”叶荣添先对赵永明和那个瘦子点了点头,然后声音稍微提高了一点,确保按摩床那边也能听清,“我长话短说。我知道权哥和昆哥最近为了龙塘尾那块地,有点……意见不合。”
房间里瞬间安静了一下。连按摩师捶背的动作都顿了顿。
赵永明眯起眼睛,没说话。瘦子则盯着叶荣添,眼神里多了点审视。
按摩床上传来一声含糊的哼声,不知是舒服还是别的意思。
叶荣添继续道:“我有个兄弟,之前跟昆哥那边的人喝过酒,听到点风声。昆哥好像对权哥在元朗那几个场子的流水……特别感兴趣。可能不止是想争地那么简单。”
这话半真半假。系统信息里确实提示丧昆在暗中调查花柳权的几个地下钱庄和外围马档的现金流,意图抓住把柄施压。叶荣添把它包装成了“听来的风声”。
赵永明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元朗那几个场子,有一部分是他帮着看的。如果丧昆真在查,麻烦不小。
“还有,”叶荣添趁热打铁,目光坦然地看着赵永明,实则余光关注着按摩床,“关于龙塘尾地块,我这边……有点意外的消息。可能能让权哥用更小的代价,或者更快的速度,把事办妥。”
“哦?”一个略显沙哑、带着点痰音的声音从按摩床那边响起。
按摩师停下了动作。床上的人缓缓坐起身,抓过一条毛巾擦了擦脸和脖子,然后转过身。
花柳权大约五十岁,身材已经发福,肚子凸起,但肩膀很宽,手臂粗壮,留着寸头,头皮上能看到青色的发茬和几道浅疤。他的脸盘很大,肉有些下垂,眼袋浮肿,但一双眼睛看过来时,却没什么情绪,像两口深井,透着股凉意。
他拿起旁边小几上的雪茄盒,慢条斯理地剪开一支,点燃,深深吸了一口,浓郁的烟雾喷吐出来。“接着说。什么消息?你又是谁?”
叶荣添立刻站起身,微微欠身:“权哥,我叫叶荣添,做点小工程,之前跟明哥喝过茶。今晚冒昧过来,是因为我那个兄弟,许文彪,他……出了点事,跟黑虎帮有关。我侥幸脱身,但也惹上了麻烦。走投无路,想起之前听明哥提过权哥您义薄云天,所以想来求条路,也顺便……献个投名状。”
他把自己摆在“走投无路寻求庇护”的位置,同时点出“和黑虎帮冲突”以及“有消息”,增加可信度和紧迫感。
“黑虎帮?”花柳权弹了弹雪茄灰,语气没什么波动,“马骝强那帮人?你们怎么惹上的?”
“新界那边有块小地,有点纠纷,没想到他们直接动了手。”叶荣添简单带过,重点不在此,“我兄弟折进去了,我现在也怕被他们堵。权哥,我知道规矩,空口白牙没用。我带来的消息是,龙塘尾地块的其中一个关键钉子户,姓陈的老头,他儿子在澳门的赌债,不是欠昆哥那边的,是欠‘大耳窿明’的。昆哥只是中间牵了个线,吓唬那老头。如果权哥您能直接联系上‘大耳窿明’,或者帮那小子把债平一部分,那老头这边,可能比昆哥那边更容易松动。”
这是系统信息里一个很细节的点,丧昆确实利用了这层债务关系施压,但债权本身不在他手。花柳权在澳门也有门路,操作空间更大。
花柳权盯着叶荣添,看了足足有十几秒,雪茄的红光在他指尖明灭。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空调发出低沉的嗡嗡声。
赵永明和那个瘦子都屏着呼吸。
额角的芯片传来一阵轻微的灼痛,视野边缘的暗红色因果账簿界面,数字似乎模糊地跳动了一下。
-89。
叶荣添手心冒汗,但脸上努力维持着镇定,甚至带着点孤注一掷的期盼。
“消息有点意思。”花柳权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不过,这种小事,值当我保你?马骝强那疯狗,咬起人来可不认人。”
“权哥,消息只是敲门砖。”叶荣添知道关键来了,他深吸一口气,抛出准备好的核心说辞,“我敢来找您,是想跟您谈笔合作。不是求您白保我,是我想替您做事,同时,也给自己谋条活路,甚至……赚点翻身钱。”
“合作?你拿什么跟我合作?”花柳权嗤笑一声,身体往后靠了靠,露出更多纹身,“就凭你知道点边角料?”
“凭我对新界那边地块情况的了解,凭我做过工程,认识一些材料、施工的人,也凭我现在一无所有,只能靠您,所以绝对不敢有二心。”叶荣添语速加快,显得急切而真诚,“权哥,我知道您和昆哥都在争龙塘尾。昆哥势大,关系硬,正面拼,您可能暂时吃点亏。但能不能……换种思路?”
“什么思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