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塔第二层的景象，让阿兰若几乎无法呼吸。
如果说第一层是扭曲的走廊和哀嚎的人脸，那么第二层……就是活生生的地狱。
巨大的空间被分割成无数个透明培养舱，每个舱体都浸泡在墨绿色的液体中，而液体里悬浮着的——是人类。或者说，曾经是人类的存在。
有些还保留着人形，但肢体被嫁接上了变异生物的器官；有些已经完全变成了不可名状的肉团，只有偶尔抽搐时才能看出曾经是脊椎动物的轮廓；更可怕的是那些半人半机械的改造体——金属管线直接刺入大脑，电子眼闪烁着猩红的光芒，喉咙被改造成发出合成音的扬声器。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防腐剂和血腥味的混合气息，还夹杂着某种……微弱的、持续不断的啜泣声。那声音来自四面八方，来自每一个培养舱，仿佛这些被改造的生命，即使在无意识的状态下，依然在本能地哭泣。
“实验区……”泠的声音在阿兰若脑海中响起，罕见地带着颤抖，“混沌在尝试……将所有生命形态打碎，重新拼凑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阿兰若握紧了秩序之刃，剑身上的三色光芒在昏暗的实验区中显得格外醒目。他能感觉到——胸口辰的两块碎片，此刻正在剧烈共鸣，是因为……愤怒。
辰的愤怒，通过碎片传递给了他。
这位星辰之神，在陨落前最后记忆中，看到了混沌对生命肆无忌惮的亵渎。而此刻，那些记忆中的景象，与眼前的现实重叠——
“实验日志，第719次‘神性嫁接’尝试。”一个冰冷的电子音突然响起，来自实验室中央的控制台。全息投影自动展开，开始播放记录影像：
画面中，一个年轻女孩被固定在手术台上——正是阿兰若在第一层墙上看到的那张脸。她剧烈挣扎着，但四肢被机械臂死死按住。几个穿着防护服的研究员围着她，手中拿着闪烁着幽光的仪器。
“实验体719号，秩序亲和度37%，符合标准。”主刀的研究员说，“开始注入‘混沌之种’提取液。”
针管刺入女孩的脊椎。她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皮肤表面浮现出黑色的纹路，眼睛逐渐被漆黑的漩涡吞噬……
“神性抵抗强烈，生命体征急剧下降。”
“加大注入剂量。”
“不行！她的身体承受不住了！”
“那就……换种方式。把‘混沌行者’的神经束直接嫁接上去。既然她的意识抗拒，那就换一个意识来控制这具身体。”
画面切换。女孩被移入培养舱，颅骨被打开，一团蠕动的黑色物质被植入大脑。她的身体开始扭曲变形，四肢拉长，指甲变成利爪……
影像到这里突然中断。
但阿兰若已经明白了——墙上那些脸，那些哀嚎的意识，都是这些实验的“失败品”。他们的身体被改造成了怪物，意识却被剥离出来，变成了第一层的精神污染源。
“真是……令人作呕。”阿兰若的声音冰冷如铁。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泠飞到他面前，小手指向实验室深处，“你看那边。”
阿兰若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在数十排培养舱的最深处，有一片区域被厚重的能量屏障隔离着。屏障内只有三个培养舱，但每个舱体的规模都比外面的大十倍不止。
而舱体里浸泡着的……
是神明。
或者说，是神明的……残骸。
第一个舱体内，悬浮着一具几乎完好无损的女性躯体——银发如瀑，面容精致如艺术品，但双眼紧闭，胸口有一个巨大的空洞，里面空空如也。她的皮肤表面布满了黑色的锁链纹路，那些纹路如同活物般在她体内游走、侵蚀。
泠的声音异常平静，但阿兰若能感觉到她在颤抖，“那是……其他世界的秩序神明。你看她的神性特征——额头的星辰纹章是‘裁决之神’的标志。她应该来自第七观测域。”
她飞向第二个舱体。这个舱体里的存在更加破碎——只有半边身体，断口处有金色的神血在不断渗出、消散。残躯的手臂上，刻着一个太阳图腾。
“守护之神……第八观测域。”泠的声音越来越低，“他们……都被抓来了。”
第三个舱体是空的——或者说，曾经装着什么，但现在只剩下一舱淡金色的液体，液体中漂浮着一些细微的光尘。
“这个舱体……有曦的气息。”泠的小手按在能量屏障上，星辉试图渗透，却被屏障剧烈反弹，“曦曾经被关在这里。但后来被转移了……转移到更深处。”
阿兰若走到控制台前。辰的碎片在他体内共鸣，赋予了他破解混沌科技的直觉。他的手指在操作面板上快速滑动——不是按照逻辑，而是按照某种更深层的、秩序法则的“韵律”。
屏幕闪烁，密码锁一层层解开。最终，实验日志的完整记录呈现在眼前：
【项目编号：弑神兵器·零号原型机】
【材料来源：秩序神明残骸x3（裁决/守护/晨曦）】
【进度：第一阶段（神性提取）完成。第二阶段（神性融合）进行中，当前融合率17%。第三阶段（兵器铸造）待启动。】
【备注：晨曦之神‘曦’的活性神性为最佳催化剂，但目标持续抵抗，提取效率低下。建议启用‘记忆清洗’程序，或直接摧毁其意识，保留神性本能。】
【警告：检测到辰之碎片接近。碎片与曦的共鸣可能引发神性暴走，建议立即转移曦至第七层‘绝对静默室’。】
“第七层……”阿兰若抬起头，望向天花板，“母体所在的楼层。他们要……把曦转移到母体身边。”
“为了彻底控制她。”泠飞回他肩头，星眸中闪烁着冰冷的杀意，“用母体的混沌本源，强行镇压曦的神性，然后……把她变成‘弑神兵器’的核心。”
她顿了顿，补充道：“辰早就料到了。所以祂把第三块碎片留在曦体内——那不仅是‘钥匙’，也是……最后的保险。如果曦真的被完全控制，碎片会自毁，带着曦的神性一起……彻底湮灭。”
阿兰若明白了。
曦之所以还能坚持，之所以还在燃烧自己维持清醒，就是因为她体内有辰留下的碎片。那碎片在保护她，也在……等着阿兰若他们的到来。
等着三块碎片合体，等着完整的辰的意志，来做出最终的决定。
“我们得加快速度。”阿兰若转身，走向实验室深处。
话音未落。
“警报。入侵者进入实验区。启动防御协议：清除所有非授权生命体。”
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紧接着，实验室里所有的培养舱——至少上百个——同时开启！
墨绿色的营养液如瀑布般倾泻而出，浸泡其中的改造体一个个睁开眼睛。他们的眼神空洞，但身体已经开始活动——扭曲的肢体爬出舱体，机械关节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变异器官开始分泌腐蚀性的黏液……
更可怕的是，那三个装着神明残骸的培养舱，能量屏障突然增强了数倍！屏障表面浮现出复杂的混沌符文，形成一个巨大的立体法阵，将整个实验室深处完全封锁！
“他们要困住我们。”泠立刻展开星辉护盾，“这些改造体……每一个都有接近B级变异体的实力。数量太多了，硬拼的话——”
“那就不要硬拼。”阿兰若闭上眼睛，辰的记忆在他意识中流淌。
辰的权能，不只是星辰与秩序。
还有……共鸣。
与万物的共鸣，与生命的共鸣，与……那些被亵渎、被扭曲、但尚未完全死去的存在共鸣。
他睁开眼睛，右眼中的星河开始逆向旋转。
“泠，”他轻声说，“用你的星辉，为我照亮……所有还在挣扎的意识。”
“好”
阿兰若举起秩序之刃，剑身上的三色光芒开始向内收敛、压缩，最终凝聚在剑尖一点，亮得如同超新星爆发，“‘星陨之刻’的变体——不是毁灭，是……救赎。”
泠没有犹豫。她背后的光翼完全展开，星辉如潮水般涌出，但这一次，不是攻击，也不是防御，而是……感知。
星辉扫过整个实验室，掠过每一个改造体，渗入他们破碎的意识深处。然后，泠“看到”了——
那些被混沌强行植入的怪物意识下，那些被机械覆盖的血肉深处，那些被变异器官扭曲的生命本质之下……
还有一点点，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人性的余烬。
一个女孩在手术台上最后的祈祷：“妈妈……我好疼……”
一个少年在被改造时，脑海中反复回放的画面：妹妹递给他半块糖果的笑脸。
一个中年男人在意识彻底消散前，用尽最后的力气，在培养舱内壁上，用指甲刻下一个歪歪扭扭的“家”字。
他们的人性被摧残，但从未完全消失。
他们的记忆被剥离，但执念还在。
他们的生命被扭曲，但……依然渴望被拯救。
“阿兰若……”泠的声音带着悲痛，“他们都还……”
“我知道。”阿兰若轻声说，“所以，我要给他们……最后的尊严。”
他深吸一口气，将秩序之刃高举过头顶。
剑尖那一点超新星般的光芒，在这一刻，绽放！
“双神共鸣·秩序重构——‘星陨之刻·救赎变式’！”
光芒不是向外扩散，而是……向内吸收！
实验室里所有的光线——星辉，培养舱的指示灯，甚至那些改造体眼中猩红的光芒——全都被剑尖那一点光芒强行抽取、吞噬！整个空间陷入绝对的黑暗，只有阿兰若手中的剑，亮得如同宇宙诞生时的第一缕光。
然后，光芒释放。
……温柔的，如同母亲拥抱婴儿般的，温暖的，银绿色的光之潮汐。
潮汐所过之处，奇迹发生了。
那些改造体——他们的动作突然停住了。眼中猩红的机械光芒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点点……人性的微光。
嫁接的变异器官开始脱落，机械植入体从血肉中自动剥离，扭曲的肢体在秩序法则的引导下，缓慢而痛苦地……恢复成原本的人形。
不是治愈——他们的生命本源早已被混沌吞噬殆尽，无法逆转。
而是……还原。
将他们被亵渎、被扭曲的存在，还原成“人类”应有的模样。
还原成他们……最后想被记住的样子。
一个女孩恢复了清秀的面容，她低头看着自己完好的双手，眼中流下泪水——那是意识的余烬，最后的情绪表达。
一个少年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嘴角露出一个虚幻的微笑——他在最后的幻象中，又看到了妹妹的笑脸。
那个刻下“家”字的中年男人，恢复人形后做的第一件事，是抬起颤抖的手，在空中虚虚地……画了一个房子的轮廓。
然后，他们开始消散。
从指尖开始，化作点点银绿色的光尘，如同逆行的雪花，向着上方飘去。
没有痛苦，没有挣扎。
只有……解脱。
当最后一个改造体也化作光尘消散时，实验室里只剩下阿兰若和泠，以及……那三个被能量屏障封锁的神明残骸舱体。
阿兰若单膝跪地，剧烈喘息。这一次，他没有消耗寿命——辰的碎片提供了充足的力量。但消耗的是……精神力，是情绪，是与那么多痛苦灵魂共鸣后，不可避免的……心灵创伤。
他能感觉到，那些消散的灵魂，在最后一刻传递给他的情绪：
谢谢。
以及……请继续前进。
请阻止这一切。
请让这样的悲剧，不要再发生。
“阿兰若……”泠飞到他面前，小手轻轻擦去他眼角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你还好吗？”
“我……看到了他们的记忆。”阿兰若的声音有些沙哑，“看到了他们被抓住前的样子，看到了他们的家人，他们的梦想，他们……原本可以拥有的人生。”
他抬起头，看向那三个神明残骸舱体：
“而这些神明……祂们也曾守护过无数这样的生命，守护过无数个世界的梦想。”
“现在，祂们变成了实验材料。”
“混沌……必须被终结。”
不是愤怒的宣言，不是激昂的誓言。
只是一句平静的，却重如泰山的陈述。
泠轻轻抱住了他的脖颈，表示安慰………
两人站起身，走向实验室深处的能量屏障。屏障依然坚固，混沌符文在表面流转，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恶意。
但阿兰若这次没有强行破解。
他伸出手，按在屏障上——共鸣。
辰的两块碎片在他体内震动，释放出纯净的秩序波动。那波动穿透屏障，渗入其中，与舱体内那两位陨落神明的残骸……产生了共鸣。
裁决之神的残躯微微颤动。
守护之神的半身，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然后，屏障……开始瓦解。
不是被破坏，是……自我消融。仿佛感受到了真正的秩序之神的呼唤，这些囚禁神明的混沌禁制，在更高层次的秩序法则面前，选择了退却。
屏障消失。
三个舱体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阿兰若走到第一个舱体前，看着里面那位银发的裁决之神。她的面容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但胸口的空洞诉说着残酷的真相。
“泠，”他轻声问，“神明的残骸……还能安息吗？”
“可以。”泠飞到他肩头，星眸注视着舱体内的神明，“用秩序之火，净化残骸中的混沌污染，然后……送祂们回归秩序之源。”
阿兰若点点头，举起秩序之刃。
他…轻轻将剑尖，点在舱体的玻璃壁上。
“以吾神之名，以秩序之誓……”
他的声音很轻，却仿佛穿透了时空：
“送您……回家。”
剑尖亮起温柔的光芒。光芒透过玻璃，渗入舱内的液体，包裹住裁决之神的残躯。那些在她体内游走的黑色锁链纹路，如同遇见阳光的冰雪般迅速消融。
残躯开始发光——不是阿兰若的光芒，是她自己的、最后的、纯净的神性之光。
光芒中，她的身体缓缓消散，化作无数细碎的星光。星光在空中盘旋、上升，最终凝聚成一个小小的、银色的光球，光球内部隐约能看到一个天平图腾——裁决之神的象征。
光球在空中停留了片刻，仿佛在道谢，然后……穿透天花板，消失不见。
回归了秩序之源。
阿兰若走向第二个舱体，重复同样的过程。
守护之神的半身化作金色的光球，内部是一个盾牌图腾，同样升空消失。
最后，是那个曾经关押过曦的空舱体。
阿兰若将剑尖点在玻璃上，但这一次，他注入的不是净化之力，而是……追溯之力。
辰的碎片能力——记忆追溯，在这一刻全力发动！
他要看看，曦在这里经历了什么，她被转移到了哪里，还有……她体内辰的第三块碎片，现在是什么状态。
画面如潮水般涌来：
曦被混沌锁链束缚着，拖进这个舱体。她的金发黯淡无光，眼中满是疲惫，但眼神依然坚定。
研究员们围着她，注射各种药剂，尝试提取她的神性。她痛苦地颤抖，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夜晚，所有人都离开后，她蜷缩在舱体角落，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反复念叨着一个名字：
“辰……辰……你来了吗……你说过会来救我的……”
“我快坚持不住了……辰……”
“如果你真的来了……如果你真的找到了后来者……”
“告诉他们……假………”
画面切换。
几天前，母体的意志突然降临实验室。漆黑的身影站在舱体外，注视着里面的曦：
“晨曦之神……你的坚持令人敬佩，但也令人厌烦。”
“既然你不愿自愿交出神性……那就换个方式。”
“把你送到我的身边。用我的混沌本源，一寸寸磨灭你的意志，把你的神性……炼成我最锋利的剑。”
曦抬起头，看着母体，露出一个苍白却轻蔑的笑：
“你……永远不懂。”
“秩序……永远不会屈服于混乱。”
“辰……会来的。”
母体沉默了片刻，然后……笑了。
“辰？那个已经陨落的星辰之神？”
“就算祂真的留下什么后手……也救不了你了。”
“因为在你见到他的后手之前……你就会变成我的傀儡。”
画面中断。
阿兰若猛地睁开眼睛。
“她……被转移到第七层了。”“母体要亲手……磨灭她的意志。”
泠的沉默了。——这一次，阿兰若能清晰感觉到她的情绪：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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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转身，走向实验室另一端的楼梯口——通往第三层的入口。
但就在这时，整个黑塔……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某种庞大存在苏醒时的，生命的脉动！
震动来自塔顶。
来自第七层。
来自……母体。
紧接着，一个宏大、重叠、如同千万人同时低语的声音，响彻整个黑塔：
【“终于……”】
【“三块碎片……齐聚了。”】
【“辰的后手，曦的保险，还有……那个被选中的容器。”】
【“来吧……到第七层来。”】
【“让我看看……辰留下的最后希望……”】
【“能不能……从我手中……”】
【“夺走我的‘剑’。”】
话音落下，震动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