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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5.

我的话音落下,整个派出所大厅诡异地安静了一瞬。

“问心无愧?”姑姑最先反应过来,尖声骂道,“你把亲爹打进医院,还敢说问心无愧?!”

大伯也跟着帮腔:“就是!老李多好一人!你堂妹上个大学,你爸二话不说就包了8888的红包!怎么会有你这种女儿!”

我笑了,带着浓浓的讥讽。

“慷慨?仗义?”我重复着这两个词,目光在场的众人,最后定格在直播镜头上,“你们以为他哪来的钱?”

不等他们回答,我抬高声音道:

“李建国,我亲爱的爸爸,是个赌狗。八年前,他欠下一百多万赌债,借高利贷以贷养贷,差点逼得我们全家跳楼。”

现场一片哗然。

连飞速刷屏的弹幕都停滞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多的【???】和【真的假的?】。

“你胡说八道!”姑姑脸色骤变,厉声打断。

“胡说?”我看向年长的警察,“警察同志,可以把我爸的手机作为证物查验吗?密码是123456。”

年长警察示意拿着我包的年轻警察。

那警察点点头,从我包里摸出我爸的手机,输入密码。

另一边,姑姑还在挣扎:“不可能!我哥早就戒了!”

姑父也在帮腔:“你爸爸当年当着全族人的面,跪着发誓说不会再碰了,怎么可能复赌?”

我嗤笑:“那请你们告诉我,一个没有工作、所有开销都被我严格管控、每一笔超过五百块的支出都要向我报备的人,他请整栋楼的人去酒店吃饭的钱是哪里来的?他给我堂妹包8888红包的钱又是哪里来的?大风刮来的?还是他偷偷捡了金子?”

亲戚们面面相觑,一时语塞。

这时,年轻警察已经点开了手机,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

他抬头,对年长警察点了点头,然后将屏幕转向众人。

那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各种花花绿绿的赌博APP图标。

年轻警察随手点开一个,拉出流水记录。

最近几个月,频繁的小额充值,间或有大额投入,而就在今天下午,赫然有一笔十万元的入账!

“看到了吗?”

我声音平静,拳头却不由自主攥紧,“今天,他花了一下午的时间赢了十万。所以,他才有钱‘慷慨’地给我转了两万。但这钱——”

我盯着镜头,一字一顿道:“我、嫌、它、脏!”

“那……那你也不能打人啊!那可是你爸!”姨妈还在试图指责我,声音却低了不少。

“打人?我恨不得拿刀一片片肢解了他那双手!”

我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丝波动,眼眶泛红,却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

“你们知道这一百多万是怎么还上的吗?我妈是家庭主妇,我爸就是个废物!是我!我大学没毕业就开始打工,一天做三份兼职!”

“一个普通人要多辛苦才能八年还完一百万的债务,你们想过吗?!”

“我,一个双非本科毕业的普通女大学生,一毕业直接开始跑销售,喝酒喝到胃出血!天天像条狗一样求客户!”

“是我省吃俭用,一块钱掰成两半花,什么难捱的日子都咬牙挺过去了,好不容易才带着他们两人一起爬出那个深渊。”

“我最好的年龄都为了给他还债而奋斗,现在我已经三十岁了!”

我喘了口气,压下喉咙的哽咽,继续道:

“结果呢?他偷偷复赌!赢点钱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你们知道他为什么敢这么大方吗?因为他觉得他又行了!他觉得赌博来钱快!他觉得他能靠这个发大财!狗改不了吃屎!”

“别说了!李小雨你给我闭嘴!”

姑姑脸色惨白,猛地冲上来,扬手又要打我。

“住手!”年轻警察这次反应极快,一把架住她的胳膊,厉声警告,“你再动手,就是寻衅滋事,我们可以当场拘留你!”

姑姑被镇住,喘着粗气,不甘地瞪着我。

我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

“别急,我还没说完呢。”

我转向另一个年轻的警察,示意他从我外套口袋拿东西。

那警察小心翼翼地从我口袋取出一个皱巴巴的白色小塑料袋,里面残留着一点可疑的白色粉末。

“这是我在厨房垃圾桶里发现的,就在我拿擀面杖的时候。包装很奇怪,不像任何我见过的药片。而且他们也没病,不需要吃药。”

我看着直播间酷酷上涨的人数,淡淡道:

“我怀疑,我的爸爸不止赌博,他和我妈吴秀芬,可能还染上了毒瘾。他行为反常,花钱大手大脚,且情绪亢奋,都符合某些症状。我的妈妈一直和他在一起,肯定全程知情。警察同志,请你们立刻安排对他们进行检测。如果属实——”

我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请依法逮捕他们!”

这番话如同惊雷,彻底劈懵了所有人。

亲戚们张大了嘴巴,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表哥的直播间,弹幕彻底疯了。

【赌博】【反转】【卧槽】等词汇疯狂刷屏,人数飙升。

连在场的警察都露出了极度震惊和严肃的表情。

大厅里死寂一片。

之前所有对我的指责、辱骂,在此刻铁一般的证据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我就静静地站在大厅中央,淡淡地等众人平复心情。

6.

警察把亲戚们都劝离了派出所。

负责审问的警察给我倒了杯水,坐在我对面,神色复杂。

“李女士,你的情况我们大致了解了。事出有因,我们都理解。”

他顿了顿,语气严肃了些:“但是,故意伤害是事实,而且情节不算轻。这毕竟是家事,如果能得到你父母的谅解,出具谅解书,这事儿可能就过了,但如果得不到……”

他看着我,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我无所谓地耸耸肩,甚至扯出一个有点疲惫的笑:“随便了,坐牢就坐牢呗。说不定监狱伙食比我现在吃的还好,至少不会是一天两顿泡面。而且不用应付难缠的客户,不用陪笑喝酒,不用天天加班到凌晨,挺好的。”

我抬眼看他,眼神里没什么光彩。

几个零碎的画面不受控制地闪过脑海:

深夜的办公室,只剩我一人,对着电脑屏幕修改方案,胃饿得抽痛,只能灌下一大口冰冷的咖啡。

酒桌上,甲方负责人油腻的手搭在我手背上。

我强忍着恶心,挤出笑容,一杯接一杯地灌下高度白酒,直到合同签订,才冲进洗手间吐得天昏地暗。

这样的场景在八年之中反复出现,重复的令人绝望。

而光怪陆离的绝望之后,大脑只剩下去年过年的记忆。

在窗外盛大的烟花之中,在其他人幸福地喊着新年倒计时的时刻。

我一边啃着冷掉的包子,一边对着手机计算器,把刚发的工资一分不剩地转进各个还款账户。

看着终于清零的欠款数字,累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我闭上眼,一句话都不想再多说。

警察看着我故作轻松的样子,重重叹了口气,也没再说什么。

检验科的结果出得很快。

那白色粉末,确凿无疑掺杂了毒品。

警察立即组织队伍去医院,准备对那两人进行控制并了解情况。

考虑到我是当事人也是证人,他们把我一并带上了车。

来到医院,爸爸的病房外隐约还能听到他因为疼痛的呻吟。

妈妈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看到我们一行人,尤其是被警察带着、手上还铐着的我时,她猛地站了起来,脸色苍白。

她显然已经通过手机看到了派出所那场直播。

“小雨……”

妈妈的声音抖得厉害,她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检查报告,递向我,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你爸他两只手都是粉碎性骨折啊!医生说就算接了以后也可能……可能留下残疾……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你爸啊!你……你就不能放过他吗?算妈求你了……”

她哭得几乎站不稳,试图用亲情和可怜打动我。

我撇了一眼那写着触目惊心诊断结果的纸,没有接。

只是抬起眼,平静地注视着她盈满泪水的眼睛,轻声反问:

“那谁来放过我呢?”

“谁来给他还下一个一百万呢?”

“你可以吗?”

妈妈愣住了,拿着检查报告的手僵在半空。

就在这时,警察们与负责的医生简短沟通后走了过来。

为首的王警官表情严肃,出示了证件:“吴秀芬女士,我们刚刚在你家厨房垃圾桶里发现了毒品包装。现在需要你配合我们调查,并对你和李建国先生进行毒品检测。”

“毒品?”

妈妈声音劈了叉,猛地缩回手,检查报告飘落在地。

“不……不……我不是!我没有!”她语无伦次地否认。

突然,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双手猛地护住自己的肚子,声音尖利:

“我怀孕了!我怀孕了啊!你们不能抓我!不能动我!”

“……”

一瞬间,走廊里安静得能听到输液管里液滴落下的声音。

王警官和其他警察都愣住了,下意识地看向她略微隆起的腹部。

而我,站在原地,只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53岁。

怀孕了?

7.

“你怀孕了?!”

我终于回过神,尖叫起来。

我猛地往前一步,被铐住的双手让我动作有些笨拙,但我还是死死抓住了妈妈的手臂,咬牙切齿地问道:

“你都五十三了!李建国他也五十五了!你们搞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发抖,引得走廊里其他病人和家属纷纷侧目。

“李女士!你冷静点!”王警官见状,立刻上前按住我的肩膀,用力将我往后带了一步,隔开了我和妈妈。

妈妈只是站在那里,被我刚才的举动吓得瑟缩了一下,随即又开始呜呜咽咽地哭,什么也不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看着她那副只知道哭的样子,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

我烦躁地甩开王警官的手,盯着妈妈,声音冷得像冰:

“哭什么哭?要是觉得不该怀,不想要,正好,这里是医院。”

我抬了抬下巴,指向妇产科的方向,语气残忍而直接:“我现在就陪你去打掉,费用我出。”

“不行!!!”

妈妈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双手死死护住肚子,看向我的目光就像看仇人。

连我抓着她头发往墙上撞的时候她都没有这样看我。

“不能打!绝对不能打!大师跟我说了!这胎是男孩!是能给我们老李家传宗接代的男孩!死都不能打!”

大师?男孩?传宗接代?

这几个词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

我以为在我妹妹自杀,妈妈也流产三次后,我再也不会从他们嘴里听到这种话。

看着妈妈那疯狂的样子,我所有的愤怒、疲惫、荒谬感交织在一起,最终只化作一声充满讥讽的嗤笑。

“呵——”

这笑声似乎刺激了她,也或许是她急于为自己辩解,在王警官再次开口询问之前,她像是倒豆子一样,语无伦次地开始诉说:

“我们就是想要个儿子有什么错?!没有儿子,每次过年回家都抬不起头,以后死了也没人捧盆!去年过年的时候,你爸经人介绍认识了个大师,说是有门路,能帮我们调理身体,保证生儿子……”

她喘着气,眼神飘忽不定。

“那大师给了我们药,说是他家祖传的秘方,能强身健体,让人变年轻,更容易怀上……吃了之后,是觉得精神好了,身上有劲了……就是,就是贵了点,一万块钱,只够两个人吃一周的……”

原来——

我在外面省吃俭用为爸爸还债的时候。

他们为了生儿子一周吃掉一万块钱。

我攥紧了拳头。

“你爸他那点退休金哪够啊!他又没别的本事……看着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他心里也急。我们也知道你在外面很辛苦,所以不好意思向你多要钱,他就……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去赌博的啊!”

妈妈哭得更大声了,试图博取同情:“我们真的不知道那是毒品啊!大师说那是保健品!是补药啊!我们要是知道那是毒品做的,打死也不敢碰啊!呜呜呜……”

“警察同志!小雨!孩子好不容易才怀上了,花了那么多钱,老李现在手也断了。求求你们了,我给你们跪下了,一定要让他生下来,给我们老李家留个后啊……”

妈妈跪在地上哭嚎着,凄惨极了。

走廊里一片寂静。

警察和围观群众都对此目瞪口呆。

而我,站在那里,听着这荒唐叙述,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儿子,他们可以毫不犹豫地再次将这个刚刚看到一点希望的家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甚至不惜沾染毒品。

我闭上眼睛,巨大的绝望感像潮水般将我淹没。

疲惫如同实质,沉重地压在肩头。

过了好几秒,我才缓缓睁开眼,看向面色沉重的王警官,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警官,你们还是把我抓回去坐牢吧。”

“至少那里头清静。”

8.

当然王警官没有顺从我的玩笑话把我立刻抓走,而是公事公办地为那两人安排毒品检测。

检测结果毫无悬念——

两人尿液检测均呈阳性,确凿无疑地染上了毒瘾。

鉴于爸爸双臂粉碎性骨折,需住院治疗,同时又是吸毒人员,警方安排了专人看管。

待其伤势稳定后,直接转送强制隔离戒毒所,期限两年。

而对于妈妈,情况则复杂许多。

她怀孕是事实,高龄产妇,且本身也是吸毒人员,身体状况不稳定。强制戒毒的手段无法直接适用于她。

于是她被要求定期到社区进行尿检和谈话,并接受监督戒断。

但妈妈在得知爸爸要去戒毒所后,第一时间找上了我。

“小雨……妈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可怜。

“你爸进去了,我这身子……回农村怎么活?那边医疗条件也不好,万一孩子有点什么事……你就当行行好,让我们……让我暂时还住小区,行不行?”

我面无表情。

她看着我毫无波动的脸,咬了咬牙,拿出了最后的筹码:“你打你爸的事,妈给你出谅解书!妈保证,以后再也不纠缠你!你就让我把孩子生下来,给老李家留个后,行吗?”

“留后?”

我听着这个词,只觉得无比讽刺。

那个“后”还在她肚子里,这个家就已经因为它散了,现在她还在跟我强调这个胎儿是个男孩的重要性。

我看着眼前这个被愚昧和执念彻底绑架的女人,心底最后一丝因为血缘而产生的牵绊也彻底断了。

疲惫如同潮水,我只想尽快了结这一切。

“可以。”

我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

“房子,你可以暂时住到生完孩子。但从此以后,我和你们,李建国,吴秀芬,再无任何关系。白纸黑字,公证断绝。”

吴秀芬似乎愣了一下,眼中有瞬间的挣扎,但很快,对儿子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她忙不迭地点头:“好,好,妈答应你,妈都答应你!”

手续办得很快。

谅解书换来了一份温暖的断绝关系公示。

拿着那份公示,我感觉像是卸下了背负多年的沉重枷锁。

我没有再回那个所谓的“家”,直接返回了我工作的城市。

那个曾经让我喝到胃出血才拿下的项目,成了我回归后第一个全身心投入的工作。

我不再是为了替谁还债,不再是为了维系那个千疮百孔的家。

再次坐在酒桌上,面对客户的劝酒,我端起酒杯,不再是强颜欢笑,而是带着为自己前程而战的笃定。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灼烧着胃壁。

但这一次,我知道这杯酒是为我自己喝的。

生活仿佛终于步入了某种正轨。

四个月后,我遇到了一个男人,叫周扬。

他比我小五岁,阳光开朗,身材锻炼得极好,活也好。

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毫不掩饰他的喜欢和崇拜,一口一个“姐姐”叫得又甜又自然。

他会在我加班后送来温热的汤,会在我皱眉时想尽办法逗我笑,会在情动时在我耳边喘息着喊“姐姐”,带着纯粹的迷恋和热情。

我开始学着享受生活,享受被人照顾和珍视的感觉。

那些沉重的过往,似乎正在慢慢被当下的温暖和舒坦所覆盖。

直到那天,一个陌生的号码打到了我的手机上。

是物业林经理。

他的声音小心翼翼:“李小姐,通知您一下,您母亲吴秀芬女士,今天上午在家中突发不适,送往医院后,因高龄难产,引发多种并发症,抢救无效去世了。孩子也没能保住。”

我握着手机,站在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河,沉默了几秒。

那个她宁可赌博、吸毒、高龄怀孕,用尽手段,甚至以和我断绝关系为代价也要保下来的“传宗接代的儿子”,最终,连同她自己的性命,一起消散了。

多么讽刺。

挂了电话,我久久没有说话。

周扬不知何时来到了我身边。

他似乎从我的表情里读懂了一些什么,轻轻从后面抱住我。

下巴搁在我的颈窝,声音温柔:“姐姐,怎么了?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在呢。”

我回过神,感受着他怀抱的温度,然后缓缓地,勾起了唇角。

我转身,回抱住他,将脸埋在他充满活力的、年轻的胸膛里。

“没什么。”我轻声说,声音平静无波,“都过去了。”

那些糟糕的,沉重的,带着血和泪的过往,就让它彻底埋葬吧。

从今往后,我只为自己而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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