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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新京的清晨有了声音。

不是鸟鸣——那些在信息熵病毒肆虐的三年间早已消失殆尽——而是人声。幸存者们从掩体、地下室、废墟的各个角落钻出来,像冬眠结束的动物。他们试探性地呼喊着彼此的名字,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林深和小雨站在“视界”大楼的入口处,看着这一切。从他们所在的位置,可以俯瞰大半个东区。扭曲的建筑恢复了正常的物理形态,虽然依旧是废墟,但至少遵循着常识。一栋曾经在二层和三层之间弯折成不可能角度的办公楼,现在只是普通的坍塌。曾经像熔化的蜡烛一样流淌的街道,现在只是布满裂缝的柏油路面。

“他们看不到我们。”小雨轻声说。

“什么?”

“锚的能量释放时,我们在地下深处。对外面的人来说,只是突然之间,世界停止了扭曲。”小雨说,她的声音里有种超越年龄的洞察力,“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谁做的。”

林深看着她。小女孩的脸上有一种混合着稚气和沧桑的表情,那是她承载的记忆和自身经历的奇异结合。她记得人类两千年的文明,也记得三年废墟中的求生。她背得出李白和杜甫,也知道如何从废墟中过滤可饮用的水。

“也许这样更好。”林深说。他不想成为英雄,不想成为任何人的希望象征。他只想…弄清楚自己是谁,在这个新的世界里。

“但他们会问。”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两人转身。一个瘦高的男人站在大楼的阴影里,穿着用各种布料拼凑的外套,脸上有烧伤的疤痕,但眼睛明亮锐利。他看起来三十多岁,手里没有武器,但站姿警觉,是个在末日中活了三年的人会有的姿态。

“问什么?”林深不动声色地将小雨拉到身后。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世界突然…正常了。”男人走近几步,在安全距离外停下,“我叫陈默。不是‘沉默’的默,是‘墨迹’的墨去掉土。虽然我话也不少。”

“林深。这是小雨。”

“我知道你们。”陈墨的话让林深肌肉紧绷,“不是具体知道,而是…地下有动静的那伙人。我们观察这里三天了。昨天能量爆发,今天世界稳定。不难建立联系。”

“你们是谁?”

“西区营地。大约两百人。以前是大学城那边的幸存者,病毒爆发后聚集起来的。”陈墨环视四周,“你们做了什么?”

林深沉默了几秒。他可以选择撒谎,但在这个一切似乎都刚刚恢复真实的世界,谎言显得格外沉重。

“我们关闭了源头。”

“源头。”陈墨重复这个词,品味着其中的含义,“所以病毒是人造的。我就知道。自然灾难不会这么…有审美。”

“审美?”

“扭曲现实,但遵循某种模式。像抽象艺术。”陈墨耸耸肩,“我以前是艺术史讲师。职业病。你能详细说说吗?关于源头?”

林深犹豫了。太多的真相可能会带来麻烦,但太少的真相可能会引发更多问题。他大脑中的两个部分——科学家的严谨和特工的谨慎——在快速权衡。

“一个实验项目失控了,”他选择了一个简化的版本,“我们找到了控制中心,关闭了它。”

“我们。”陈墨的目光在林深和小雨之间移动,“包括这孩子?”

“她帮助了我。”

“懂了。不多问。”陈墨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重要的是,它停止了。问题是,能停多久?”

这个问题林深也在思考。锚的能量爆发似乎重置了现实的稳定状态,但病毒真的被彻底清除了吗?还是只是被暂时压制?

“我不知道。”他如实说。

“诚实。我喜欢。”陈墨笑了,露出一口相对完好的牙齿——在末日里算是奢侈品,“那么,林深先生,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林深看向小雨,小女孩也抬头看他。她的眼神在说:你决定。

“找个地方安定下来。收集物资。活下去。”

“典型的求生者思路。”陈墨点头,“但你们只有两个人,而且有个孩子。西区营地有食物储备,有基本的医疗,有防御工事。更重要的是,有人。人类是社会性动物,即使世界末日了也没变。”

“条件是什么?”

“分享知识。关于那个‘源头’,关于病毒,关于如何防止它再次发生。”陈墨的表情严肃起来,“我们失去的已经够多了。不想再来一次。”

林深考虑着。营地的确能提供安全,尤其是对小宇。但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准备好面对人群,面对问题,面对自己身份的复杂性。

“给我一天时间考虑。”

“公平。”陈墨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东西,扔给林深。是个简易的收音机,用胶带缠着,“调到102.6频率,每天正午我会开机十分钟。如果你想加入,或者需要帮助,呼叫我。电池还能用一周左右。”

“谢谢。”

陈墨转身要走,又停住。“哦,还有件事。昨天能量爆发后,我们在东区边缘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现象。”

“什么现象?”

“现实稳定了,但有些地方稳定得过头了。”陈墨指着远处,“那边有个公园,灾难前叫‘新月公园’。现在,公园中心半径五十米内,一切都完美如初。草坪是绿的,长椅是完好的,甚至连喷泉都在工作——虽然没水。但五十米外,就是正常的废墟。”

“像是锚的残留影响?”

“更像是一个…泡泡。现实稳定性的泡泡。”陈墨顿了顿,“而且泡泡里有东西。”

“什么东西?”

“一个人。或者说,看起来像人。坐在长椅上,一动不动。我们没敢靠近,但望远镜里看得很清楚。穿着灾难前的衣服,干净整洁,像是在等公交车。”

林深感到后颈的汗毛竖立起来。这不是好兆头。

“还有别的地方吗?”

“目前只发现这一处。但如果有一个,就可能有更多。”陈墨最后看了他们一眼,“小心点,林深。世界可能稳定了,但不一定安全了。”

他挥挥手,消失在废墟的拐角处。

林深低头看着手中的收音机,又看向小雨。

“你怎么想?”他问。

小雨思考了一会儿。“我们需要人。但不是所有人。陈墨说的是真的,但不是全部真相。”

“你怎么知道?”

“他的微表情。他在描述泡泡时,瞳孔有瞬间的扩张,那是恐惧。但他隐藏得很好。”小雨说,“而且他提到‘我们观察这里三天了’,但没说是怎么观察的。东区大部分建筑都坍塌了,要观察这栋楼,需要制高点。西区离这里三公里,中间是开阔地。他们一定在附近有前哨。”

林深惊讶地看着她。这不是一个十岁孩子会注意到的细节,即使是聪明的十岁孩子。

“你在我的记忆里看到了什么?”他轻声问。

小雨避开他的目光。“锚启动的时候,我们的意识链接了。我看到了一些…碎片。不是全部,只是一些。你的,林枫的。还有一些不属于你们任何一个人的。”

“什么意思?”

“就像图书馆里混进了别的书的几页。”小雨寻找着比喻,“有一个记忆特别清晰:一个实验室,但不是视界公司的。白色的墙壁,很多屏幕,有人在说话,但听不清。还有…疼痛。剧烈的头痛。”

林深的胃部收紧。那不是他的记忆,也不是林枫的——至少不是他知道的部分。

“我们得去看看那个泡泡。”他说。

“陈墨说危险。”

“正因如此才要看。如果锚有副作用,我们需要知道是什么。”

小雨点点头,没有争论。她从背包里翻出一小瓶水和半块压缩饼干,递给林深。“先吃东西。你从昨天到现在什么都没吃。”

林深这才感到饥饿。他接过饼干,掰成两半,递回一半。“你也吃。”

他们坐在大楼入口的台阶上,沉默地吃着。阳光温暖,空气中没有信息病毒特有的那种认知上的“瘙痒感”。世界出奇地平静,平静得令人不安。

吃完后,林深检查了装备。长矛还在,手枪还有三发子弹,背包里有急救用品、水净化片、打火石。他从陈博士的尸体旁多拿了一样东西:一把老式左轮手枪,枪柄上刻着“C.L.”,弹巢里有四发子弹。不算多,但比没有强。

“准备好了吗?”

小雨点头,把手放进他伸出的手里。

他们离开大楼,向新月公园的方向走去。街道上,幸存者们开始聚集。林深看到几个人在试图移动瓦砾,清理道路。一个老人跪在地上,抚摸着一块不再扭曲变形的石头,哭泣。远处,有人升起了烟雾信号——也许是给其他幸存者,也许是试图联系更远的营地。

“他们看起来…茫然。”小雨说。

“三年了,习惯了世界的疯狂。现在正常了,反而不知所措。”林深说。他理解这种感觉。他自己也在经历某种形式的认知失调:世界稳定了,但他的内在比任何时候都复杂。

他们避开人群,沿着小巷前进。林深利用“渡鸦”的技能选择路线:高处走,避开开阔地,利用阴影,始终保持对周围环境的警觉。小雨安静地跟着,像个训练有素的小士兵。

二十分钟后,他们到达公园外围。

新月公园曾经是新京的地标,以中心的新月形人工湖和樱花树闻名。现在,湖是干的,露出龟裂的湖底。樱花树大部分枯萎,只有少数几棵还活着,但叶子稀疏。

但陈墨说的是真的。

公园中心,有一个完美的圆形区域,半径大约五十米。在那个区域里,草坪是鲜绿色的,修剪整齐。长椅漆成白色,完好如新。路灯挺立,玻璃罩一尘不染。甚至还有几株樱花树,盛开着粉色的花朵——在错误的季节。

而在那个完美区域的中心,一张长椅上,坐着一个人。

距离太远,看不清细节,但从轮廓看,是个成年男性,穿着深色外套,坐姿端正,一动不动。

“望远镜。”林深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小型双筒望远镜——从陈博士的实验室拿的。

他调整焦距,画面清晰起来。

那是个大约四十岁的男人,亚洲面孔,短发,穿着灾难前商务人士常见的深色西装和白衬衫。他坐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目视前方,表情平静得像在等车。太完美了,完美得不真实。就像蜡像馆里的人偶,或者…

“他没有呼吸。”小雨轻声说。她也拿过望远镜看了。

林深仔细观察。确实,男人的胸口没有起伏。但他也不像死人——皮肤有光泽,眼睛睁着,有神采。更像是…暂停了。

“看他的手。”小雨说。

林深将镜头移向男人的手。右手放在左手上,手指交叠。在右手腕上,有一个银色的手环,样式简洁。

“那是神经接口设备,”林深认出来,“视界公司早期测试用的型号,可以监测脑波,轻微调节神经活动。但在普罗米修斯项目开始前就停产了。”

“所以他可能是公司的人?”

“或者测试对象。”林深放下望远镜,思考着。陈墨说这是一个“现实稳定性的泡泡”。但稳定到什么程度?物理法则完全正常?时间流动呢?

他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掂了掂,然后朝泡泡边缘扔去。

石头划出抛物线,飞进完美区域——然后在空中停住了。

字面意义上的停住。它悬浮在半空,离地约两米,一动不动,像被钉在无形的琥珀里。

“时间静止?”小雨低声惊呼。

“或者极度的时间减缓。”林深皱眉。他又捡起一块石头,这次朝不同的角度扔。石头飞进泡泡,同样停住,悬浮在不同的位置。

他连续扔了五块石头,都停在泡泡内的不同位置。它们在三维空间中的分布显示,泡泡的边界是一个完美的半球体。

“物理学上不可能,”林枫的科学家部分在分析,“时间减缓需要巨大的能量,更不用说这样局域化、边界清晰的效应…”

“但病毒扭曲现实本身,”林深接过思绪,“也许这不是时间减缓,而是那个区域的‘现实规则’被改写了。就像游戏里的安全区,开发者设定了不同的物理参数。”

“那我们怎么测试?”

林深环顾四周,看到公园边缘有一根断裂的铁栏杆,大约一米长。他走过去捡起来,试探性地将一端伸向泡泡边界。

铁杆的前端进入泡泡,然后——停住了。不是被阻挡,而是像插进了极其粘稠的液体,几乎无法继续推进。林深用力,铁杆缓慢前进,但阻力极大。当他试图抽出时,同样困难。

“不是固体屏障,但也不是空气。”他喘息着收回铁杆。杆子的前端冰凉,像在液氮中浸过。

“看!”小雨指着泡泡内部。

那些悬浮的石头,有一块开始轻微颤抖,然后缓缓地、以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速度,向下移动。不是自由落体,而是一种诡异的慢动作,每秒移动可能只有几毫米。

“时间没有完全静止,但极度缓慢。”林深估算着,“内部时间流速可能只有外部的万分之一,甚至更慢。”

“那里面的人呢?他也在以那种速度…活着?”

“如果是真的,那对他而言,外面的三分钟,相当于里面的…”林深快速计算,“大约两年。外面的一天,相当于他的一百六十年。”

小雨倒吸一口冷气。“那他现在…”

“如果他在里面坐了三年,从他主观感受,已经过了…”林深说不下去了。数十万年?更久?那会是什么状态?意识还能存在吗?

“我们需要进去看看。”他说。

“陈墨说危险。”

“可能。但我们需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如果这是锚的副作用,可能还有更多。我们需要了解机制,评估风险。”

这是林枫的科学思维在主导,但林深的部分同意。无知是最大的危险,尤其是在这个现实本身都可能背叛你的世界。

“怎么进去?”小雨问,“时间流速差这么大会杀死我们吗?”

“不一定。时间流速差本身不致命,致命的是生理过程的不同步。但如果有办法让我们自身的时间流速与内部同步…”林深突然想到什么,“锚的能量。它改变了那个区域的现实规则。如果我们能在进入的瞬间,用某种方式‘同步’自己…”

“像潜水员进入不同压力的水域,需要慢慢适应?”

“类似,但更复杂。”林深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两套知识体系在交叉比对,“锚的核心原理是信息稳定。它通过固定局部信息结构来对抗病毒的信息熵增。但如果在固定过程中,有生命体存在于该区域,该生命体的信息结构也可能被‘固定’在某个状态…”

他停顿,一个想法浮现。

“那个人,”他指着长椅上的男人,“他不是在泡泡形成时进去的。他可能就是泡泡的‘锚点’。就像病毒爆发时有零号病人,这个稳定区域可能也有一个‘零号稳定体’。他的存在定义了那个区域的现实规则。”

“所以我们不能进去?”

“不,正好相反。”林深的眼睛亮起来,“如果他是锚点,那么靠近他,我们可能会被‘纳入’同一个现实框架。就像进入别人的梦境,你会开始遵循梦的规则。”

“但这只是理论。”

“所有实验都有风险。”

小雨看着他,然后点点头。没有害怕,只有一种冷静的接受。这个孩子在三年的末日里,学会了面对不确定性的勇气。

“我跟你一起。”她说。

“不,你留在外面。如果我出不来,你需要…”

“你需要我。”小雨打断他,声音平静而坚定,“如果里面有什么需要…认知上的处理,我的意识受过特殊训练。而且,如果你在里面时间流速变慢,对外面的我来说你可能几秒钟就出来,但对你可能是几年。你会需要有人提醒你,外面是什么样子。”

林深无法反驳。而且内心深处,他不想一个人面对这个诡异的泡泡。在经历了地下实验室的一切后,孤独变得比危险更可怕。

“跟紧我,”他说,“抓住我的手,无论如何不要放开。”

小雨伸出小手,握住他的大手。她的手很小,但握力很紧。

林深吸了一口气,走向泡泡边界。

第一步踏进去时,感觉像是穿过一层冰水。不是温度上的冷,而是一种存在意义上的寒冷。皮肤、肌肉、骨骼,每一部分都在尖叫着异常。视野扭曲,颜色变得过度饱和,然后褪色成灰白,又恢复正常。

然后,他们完全进入了。

公园内部。

首先是声音的消失。不,不是消失,是变得极其缓慢、低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被拉长成持续的、低沉的轰鸣。远处幸存者的呼喊变成了几乎听不见的次声。

其次是身体的感觉。林深感到沉重,每个动作都需要极大的努力,就像在水下行走。抬起脚,缓慢地放下。再抬起另一只脚。小雨在他身边,她的动作同样缓慢,但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惊奇。

他们看向彼此,试图说话。林深的嘴唇移动,声音传出——但被拉长了,低沉得无法辨认。他放弃说话,用眼神示意:继续前进。

长椅在三十米外。以他们现在的速度,可能需要几个小时才能走到。但奇怪的是,林深没有感到时间流逝的焦虑。他的思维速度似乎也变慢了,情绪变得平缓,像隔着厚厚的玻璃观察自己。

他看向那些悬浮的石头。从内部看,它们不是静止的,而是在极其缓慢地移动,像太空中的小行星。他抬头看天空,云几乎不动,太阳在天空中的位置似乎固定了。

他们走了大约十分钟(外部时间可能只有几毫秒),林深注意到一个现象:他们的身体周围有一层微弱的光晕,像是某种力场。光晕在缓慢地脉动,与泡泡边缘的“墙壁”有着相同的节奏。

“我们在被适应。”他试图说话,声音依然被拉长,但这次能勉强辨认。

小雨点头,指向自己的耳朵,然后指向长椅上的男人。

林深明白了。随着他们靠近“锚点”,他们自身的“现实规则”可能在逐渐与泡泡内部同步。也就是说,他们越靠近中心,时间流速可能会越接近正常。

他们继续前进。二十分钟,三十分钟。光晕越来越明显,他们的动作也逐渐变得顺畅。一小时后,他们已经可以正常行走,说话的声音也恢复正常——虽然外部世界的噪音依然缓慢低沉。

“这感觉很奇怪,”小雨说,她的声音在异常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就像我们在一个巨大的气泡里。”

“我们就是。”林深说。他们已经走到离长椅只有十米的地方。现在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男人了。

他确实看起来四十岁左右,容貌普通,属于那种在人群中不会被注意的类型。但他的状态…太完美了。西装没有一丝褶皱,头发整齐,脸干净得像是刚洗过。他坐着,眼睛看着前方,但不是空洞的凝视,而是有焦点的,像是在看什么具体的东西。

但前方只有空地和远处的废墟。

“先生?”林深试探性地开口。

没有反应。

林深小心地绕到长椅前方,面对男人。男人的眼睛确实在看他,但眼神没有聚焦。瞳孔对光线有反应,但没有认知的迹象。

“他处于某种…停滞状态。”林深说。他注意到男人的胸口有极其轻微的起伏,大约每分钟一次。呼吸极度缓慢。

“他在看什么?”小雨问。

林深顺着男人的视线方向看去。起初只是空地和废墟,但当他调整视角,注意到一个细节:男人不是在看水平方向,而是微微向下,像是在看长椅前方一米左右的地面。

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草坪。

但林深蹲下,仔细观察草坪。草叶整齐,但在一片几乎完美的绿意中,有一个微小的异常:一根草叶的颜色略有不同,稍深一些。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

他伸手触摸那片草叶——然后愣住了。

指尖传来的不是草的触感,而是…金属。冰冷、光滑、有弧度的金属。

“隐形?”小雨惊讶地说。

“或者光线折射。”林深的手指摸索着,勾勒出一个大约二十厘米高的圆柱体形状。他用力按压,圆柱体顶部发出轻微的咔哒声,然后浮现出来。

是一个银色的金属柱,顶部是透明的玻璃罩,罩子里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女孩,在公园里野餐,笑得灿烂。照片背面有一行字:“给爸爸,新月公园,小雨五岁生日。”

林深感到血液变冷。他缓缓转向小雨,小女孩的脸色苍白,眼睛瞪大,盯着照片上的女人和小女孩。

“那是我妈妈,”小雨的声音颤抖,“那个小女孩…是我。但我不记得这张照片。我不记得有这个公园。”

“你的记忆被编辑过,”林深轻声说,“锚启动时,你说那些植入的记忆变成了你自己的。但可能有些真正的记忆被覆盖了,或者…”

“或者我一直都有这些记忆,只是被锁住了。”小雨的声音更轻了,“陈博士说我是‘种子’,是纯净样本。但如果我不纯净呢?如果我有过去呢?”

林深看向长椅上的男人。现在,在近距离仔细观察下,他看到了之前忽略的细节:男人的左手无名指上有一枚婚戒。西装外套内侧口袋里露出一角纸片——是照片同一材质的那种。

“他是你父亲。”林深说,不是疑问,是陈述。

小雨没有回答。她走近长椅,伸出颤抖的小手,触碰男人的脸颊。皮肤是温的,有弹性,是活人的触感,但没有反应。

“爸爸?”她轻声呼唤。

男人的眼睛眨了一下。

极其缓慢,但确实眨了一下。然后,他的头开始转动,以那种极度缓慢的速度,转向小雨。这个过程花了整整一分钟,直到他的眼睛聚焦在她脸上。

他的嘴唇开始移动。要形成话语可能需要几个小时,但林深和小雨现在的时间流速与内部同步,他们能“实时”看到这个过程。

“小…雨…”男人说,声音干涩,像是几百年没说过话。

“是我,爸爸。”小雨的眼泪流下来,“你怎么在这里?发生了什么?”

男人尝试微笑,但面部肌肉僵硬。“保护…你。我…承诺过。在公园…等你。永远…等你。”

“但妈妈呢?她在哪里?”

男人的眼神暗淡了一下。“病毒…她…变了。我带你…来这里。安全。然后…一切…变慢。我…不能动。但…记得。记得…等你。”

林深的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假设。病毒爆发时,这个男人——小雨的父亲——带着女儿来到这个公园,也许这是他们常来的地方,也许这里有特殊的意义。然后病毒的影响加剧,现实开始扭曲。为了保护女儿,或者因为某种意外,他触发了什么——也许是那个金属圆柱体,那可能是某种原型设备——创造了一个稳定泡泡,但代价是自己被困在其中,时间几乎静止。

而小雨…小雨被陈博士的人找到,带走,植入了“种子”记忆,成为“人形信息锚点”。但她的真实记忆没有被完全抹除,只是被压抑、覆盖。

“爸爸,我来了。我在这里。”小雨握住男人的手。那只手冰冷,但轻轻回握了。

“好…孩子。你…长大了。”

“已经三年了,爸爸。外面已经过去了三年。”

男人没有惊讶,只是悲伤地点头。“我感觉…到了。时间…很重。但…值得。你…安全。”

“我现在安全了。病毒停止了,爸爸。世界稳定了。你可以…你可以出来了。”

男人摇头,极其缓慢。“不。我…锚。如果我…离开,这里…会崩溃。外面…会受影响。”

林深理解了。这个男人不是被困在泡泡里,他是泡泡的核心。他的存在——他的意识,他的记忆,他对女儿的爱——是维持这个稳定区域的锚点。如果他离开,这个区域的“现实规则”可能会崩塌,产生不可预测的后果。

“有办法吗?”林深问,“有什么办法能让你自由,又不让泡泡崩溃?”

男人思考了很久。在缓慢的时间流中,思考本身都是一种折磨。

“替换。”他终于说,“另一个锚。但…必须自愿。必须…有强烈的…连接。爱。或者…同等的…执念。”

“我来。”小雨立刻说。

“不!”男人和林深同时说。

“你只有十岁,”林深抓住小雨的肩膀,“你不能承担这个。”

“但他是我爸爸!”

“正因为如此!”林深的语气激烈起来,“他已经为你付出了三年——对他而言可能是永恒。现在你要做同样的事?那他的牺牲还有什么意义?”

小雨咬着嘴唇,眼泪流得更凶。“那怎么办?让他永远困在这里?”

男人看着他们,眼中充满了爱和悲伤。“女儿…活着。这就…够了。你…有未来。我…有记忆。这就…够了。”

“不。”林深说。他大脑在飞速运转,科学家的逻辑和特工的直觉在碰撞。“有别的办法。泡泡的能量来源是什么?如果是你的意识,那理论上,如果我们能复制你的意识结构,创造一个人工锚点…”

“需要…设备。原型机…在圆柱里。但…需要…我的…神经模式。必须…实时…链接。”

林深看向那个金属圆柱。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玻璃罩,取出里面的照片,递给小雨。圆柱内部是精密的电子元件,中央有一个凹槽,正好是一个手腕的大小。

神经接口设备。和他手腕上的一样。

“如果我戴上这个,”林深说,“它能读取我的神经模式,复制成锚点?”

男人缓慢地点头。“但…痛苦。意识…被复制。像是…撕裂。”

林深没有犹豫。他卷起袖子,露出手腕。在普罗米修斯项目中,他接受过神经接口植入——那是林深的部分记忆。现在,这个接口可能在皮肤下,与那个银色手环兼容。

“怎么做?”

“戴上。然后…想。强烈的…想法。记忆。爱。痛苦。任何…强烈的东西。设备会…捕捉。制造…镜像。但镜像…不完美。可能…失效。可能…伤害你。”

“值得一试。”林深说。他拿起手环,对准手腕上的旧接口位置。

“等等。”小雨抓住他的手臂,“如果失败呢?”

“那就想别的办法。”

“如果没有别的办法呢?”

林深看着她的眼睛。“那就让这个泡泡存在。让你爸爸存在。即使以这种方式。”

“但你说——”

“我说的是事实。但有时候,事实不是全部。”林深微笑,那是林枫式的微笑,温和而坚定,“我是科学家,也是特工。我知道什么时候该冒险,什么时候该谨慎。现在是冒险的时候。”

他戴上手环。

瞬间,剧痛袭来。

不是生理的痛,是意识的痛。像是大脑被撕开,记忆被翻阅,情感被解剖。他看见——

五岁,父母葬礼,林枫握着他的手,说“有我在”。

十五岁,他告诉哥哥要去读信息安全,林枫说“我为你骄傲”。

二十五岁,在视界公司重逢,假装不认识,却在洗手间里拥抱,林枫说“这次我们一起改变世界”。

灾难那天,警报响起,林枫冲向控制台,回头,嘴型说“记住我”。

然后是黑暗,混乱,身份的破碎和重组。

三年的废墟求生。

小雨脏兮兮的小脸,在图书馆的晨光中说“我相信你”。

陈博士的独眼,在实验室的昏暗中说“这是我的责任”。

锚启动时的光芒,林枫在光中说“让我们完成最后的实验”。

融合,完整,但不完全是林枫,不完全是林深,是“我们”。

新的早晨,新的世界,新的责任。

痛苦达到顶峰,然后突然停止。

手环亮起柔和的蓝光。林深喘着气,几乎站不稳。小雨扶住他。

“成…功了。”男人说。他的声音依然缓慢,但多了一丝…轻松?“镜像…稳定。我可以…离开了。慢慢地。需要…时间。断开…链接。”

“慢慢来,”林深喘息着说,“不着急。”

男人点头。他闭上眼睛,似乎在集中精神。林深感到手环在轻微震动,仿佛在同步什么频率。泡泡内的光线开始脉动,像心跳。

“我…感觉到。另一个…我。在设备里。镜像…稳定。现在…慢慢地…转移。”

这个过程花了大约半小时。男人逐渐恢复血色,呼吸变得规律,眼神变得更加有神。与此同时,金属圆柱开始发出同样的脉动光芒,与手环同步。

最后,男人深吸一口气——这是他三年来第一次正常的呼吸——然后缓缓地,极其小心地,从长椅上站起来。

他站着,摇晃了一下,林深扶住他。

“谢…谢。”男人说,声音依然有些僵硬,但已经流畅多了。

泡泡没有崩溃。空气依然凝滞,但金属圆柱的光芒稳定,像一个微型的太阳。

“它能维持多久?”林深问。

“理论上是…永久。只要有基础能量。太阳能…足够。”男人活动着手脚,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像是重新学习走路,“但需要…定期检查。镜像可能…退化。”

“我们会照顾它。”小雨说,她一直握着父亲的手,没有放开。

男人低头看着女儿,眼中充满了泪水。“你长大了。你妈妈会…为你骄傲。”

“妈妈她…”

“我知道。我…感觉到了。即使在这里,我也感觉到她…离开。”男人拥抱女儿,抱得很紧,“但你还活着。这就够了。”

他们站在那个诡异的时间泡泡里,站在完美草坪的中央,站在停滞的时间中,拥抱了很长时间。

然后,林深说:“我们该出去了。外面的人会担心。”

男人点头。他最后看了一眼长椅,那个他坐了三年(或三十万年?)的地方,然后转身,和他们一起走向泡泡边缘。

离开比进入容易。穿过那层“墙壁”时,只有轻微的阻力,然后他们回到了正常的时间流。

声音回来了——远处幸存者的呼喊,风吹过废墟的呼啸,他们自己的呼吸声。阳光明媚,世界真实。

男人——他现在自我介绍叫周文远——深吸一口气,咳嗽起来。三年的停滞(从外部看),或者数十万年的孤独(从内部看),对他的身体似乎没有造成永久损伤,但需要时间适应。

“你的营地在哪里?”他问林深。

“暂时没有。但我们被邀请去西区营地。”

周文远思考了一下。“我认识陈墨。灾难前,他在大学教艺术史。他是个好人,但很谨慎。如果你要加入,需要证明价值。”

“我们有知识,”林深说,“关于病毒,关于稳定现实的方法。还有这个——”他抬起手腕,展示那个手环,“神经接口技术,也许能帮助其他人。”

“但也要小心,”周文远严肃地说,“知识是力量,但在末日,力量会吸引注意。不只是好人的注意。”

林深点头。他经历过“新纪元”的人,知道有些人不想要治愈,想要控制。

“我们先找个地方过夜,”他说,“明天再做决定。”

“我知道一个地方,”周文远说,“公园附近有个地下停车场,我的…避难所。有物资,有床铺。可以休息,计划。”

他们离开新月公园,走向周文远指示的方向。夕阳西下,将废墟染成金色。世界依然破碎,但不再疯狂。幸存者们点燃了篝火,烟雾袅袅升起,像古老的信号。

晚上,在地下车库里,小雨终于睡着了,头枕在父亲腿上。周文远轻轻抚摸女儿的头发,眼中满是柔情。

“谢谢你,”他对林深说,“为她做的一切。”

“她也救了我,”林深说,摆弄着陈墨给的收音机,“很多次。”

“那个手环,”周文远看向林深手腕上的设备,“它现在承载着我的意识镜像。理论上,你可以通过它,访问我的一些…记忆,感知。如果你需要了解灾难初期的情况,或者关于视界公司的内部信息…”

林深犹豫了一下。访问另一个人的记忆,即使是镜像,也感觉像是入侵。但周文远似乎不介意。

“灾难那天,发生了什么?”他问,“在公园里?”

周文远闭上眼睛,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通过某种链接访问记忆。

“那是个周末,”他缓缓说,“小雨和我在公园,等她妈妈下班。然后,天空…变色了。不是颜色变了,是感觉变了。像整个世界突然变成了拙劣的仿制品。人们开始尖叫,因为他们的记忆在变化——认不出亲人,记不起自己的名字。建筑物扭曲,文字变形。”

他停顿,深吸一口气。

“我知道要发生什么。我在视界公司工作,不是核心团队,但知道普罗米修斯项目的存在。我知道病毒泄露的风险。所以我准备了那个原型设备——本来是给小雨的生日礼物,一个能记录美好回忆的‘记忆盒子’。我改造了它,用上了我从公司‘借’的技术。”

“你预见到了灾难?”

“我预见到了风险。但我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周文远睁开眼睛,眼中是深深的疲惫,“我启动了设备,试图创造一个稳定区域保护小雨。但设备是原型,算法不完整。它没有创造一个小型稳定场,而是把我的意识锚定在了那一刻。时间对我来说几乎停止了,但保护场成功保护了小雨。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但小雨被陈博士的人带走了。”

“我当时不知道。在我的感知里,只是一瞬间。前一秒小雨在我身边,后一秒她就不见了。我想动,想找她,但我动不了。时间对我来说是凝滞的蜂蜜,每一个念头都要花上永恒。我只能等,希望她会回来。”周文远的声音哽咽了,“然后,今天,她回来了。”

林深沉默。三年的等待,对周文远而言是永恒的囚禁。这种牺牲,这种爱,沉重得让人难以承受。

“你妻子呢?”他轻声问。

周文远看向熟睡的女儿,声音更轻:“她在银行工作。灾难那天,她应该五点半下班,六点到公园。她从来不会迟到。六点十分,她没来。我知道她不会来了。但我还是等,在永恒的时间里等她。就像等小雨一样。”

车库里一片寂静。只有小雨均匀的呼吸声,和远处隐约的风声。

“明天,”林深最终说,“我们去西区营地。但我们需要一个计划。陈墨可能可靠,但他的营地不一定安全。我们需要自己的地方,自己的资源。”

“你有什么想法?”

“视界公司大楼的地下部分,包括普罗米修斯项目的主实验室,还基本完好。有发电机,有过滤水系统,有实验设备。我们可以把它作为基地。”

“但那也是‘新纪元’组织和其他人可能寻找的目标。”

“正因如此,我们要控制它。”林深的眼神变得锐利,那是“渡鸦”的眼神,“知识是力量,但地点是权力。谁控制源头,谁就有话语权。”

周文远打量着他。“你想的不仅仅是生存。”

“生存是基础,”林深说,“但重建需要更多。需要知识,需要技术,需要组织。病毒停止了,但世界没有恢复。扭曲被固定,失去的没有回来。如果我们不行动,人类可能会永远停留在废墟中,慢慢消亡。”

“这是林枫的想法,还是林深的?”

林深微笑。“是我们的。”

周文远点点头,像是明白了什么。“好吧。那我们明天先去营地,了解情况,收集资源,然后回视界大楼。但我们需要人手,不只是我们三个。”

“陈墨可能提供一些人,如果他能被说服。还有其他的幸存者,那些想要重建而不仅仅是生存的人。”

“你已经有计划了。”

“开始形成。”林深看向车库外的新月,它在夜空中明亮而稳定,像一个银色的锚,固定在时间的海洋中,“第一步:确保基地。第二步:寻找其他‘泡泡’或其他异常。第三步:研究如何扩大稳定区域,甚至可能…逆转一些固定下来的扭曲。”

“宏伟的目标。”

“末日需要宏大的希望。”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周文远轻轻将熟睡的小雨放在临时铺好的床上,盖好毯子。

“最后一个问题,”他说,声音很轻,“你是谁?真的。陈墨说你是关闭病毒源头的人。小雨说你既是林深又是林枫。但对你来说,你是谁?”

林深思考了很久。这个问题没有简单的答案。他是林深,生物学博士,废墟中的求生者。他是林枫,神经科学家,普罗米修斯项目的创造者之一。他是渡鸦,调查视界公司的特工。他是哥哥,是弟弟。是罪人,是救赎者。

但他也是那个在新京的废墟中醒来,在笔记本上记录现实波动的人。是那个救下小雨,承诺保护她的人。是那个在实验室里选择启动锚,在泡泡里选择戴上神经接口手环的人。

“我是幸存者,”他最终说,“像所有人一样。只是我的幸存…更复杂一些。”

周文远接受了这个答案。“那就够了。在这个世界里,能幸存下来,并保持人性,就足够了。”

夜深了。林深守第一班夜。他坐在车库入口,看着外面的废墟和新月。手腕上的神经接口手环微微发着光,与公园里的金属圆柱同步脉动。

在意识的边缘,他感到一种奇特的连接感,像是多了一重感知。不是周文远的记忆,而是一种…存在感。一个在时间之外的地方,有一个意识镜像,永远坐在公园长椅上,永远等待。

那是爱的锚点,凝固在永恒的一刻。

而林深自己的锚点是什么?是什么让他保持稳定,在这个身份破碎、现实曾被打碎的世界里?

也许是责任。对小雨,对周文远,对所有幸存者。也许是想理解,想修复,想重建。也许是记忆,那些属于林深和林枫的记忆,交织成一个更完整的过去。也许是希望,那个微小但顽固的信念:即使从废墟中,也能重建一个世界。

他看向熟睡的小雨,她翻身,喃喃说着梦话,也许是关于公园,关于野餐,关于不再存在的过去。

“我会保护你,”林深轻声说,对小雨,也许对自己,“我会重建。我会记住。”

新月在夜空中移动,缓慢而坚定。在公园的中心,金属圆柱微微发光,维持着一个永恒的瞬间,一个爱的泡泡。

而在视界大楼的地下深处,在那个被遗忘的控制台上,屏幕突然闪烁了一下,显示出一行新的文字:

“相位二:记忆实体化试验启动倒计时:6天23小时12分钟…”

然后屏幕熄灭,仿佛从未亮起。

但在地下更深处,在连陈博士都不知道的层级,某种东西在黑暗中苏醒了。它检测到了锚的能量爆发,检测到了现实稳定的波动。它的程序被触发,它的使命被唤醒。

在绝对的寂静中,一个机械的声音低声说:

“检测到主协议终止。启动备用协议。记忆实体化试验继续。倒计时:6天23小时11分钟…59秒…58秒…”

而在地面上,在废墟中,幸存者们开始做梦。

不是普通的梦。是记忆的梦。清晰如现实,但又不属于自己。

一个老人梦见自己是年轻士兵,在战场上冲锋。

一个女人梦见自己是母亲,给孩子唱摇篮曲。

一个孩子梦见自己是老人,在摇椅上回忆一生。

他们醒来,困惑,不安,但不知道为什么。

这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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