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凤山在夜色中像一头匍匐的巨兽。
车队在距离山脚五公里处停下，藏进一片废弃的采石场。从这里已经能看到山腰处的那道光柱——蓝色，笔直，从地底深处射出，贯通天地。光柱周围，空气像水面一样泛起涟漪，那是高浓度能量扭曲了空间结构。
“能量读数爆表了。”李默盯着探测仪，脸色发白，“是正常值的三百倍……不，五百倍。在这种环境下，普通人待一小时就会器官衰竭。”
“觉醒者呢？”赵武问。
“看等级。一阶最多撑三小时，二阶六小时，三阶……”李默看向林战，“林哥，你能撑多久？”
林战闭眼感应了一下胸口的封印核心。
金色的符文在发烫，像是被光柱中的能量共鸣激活了，缓慢而有力地搏动。每一次搏动，都泵出更多的力量，但同时，右手掌心的黑色裂纹又蔓延了一寸。
“十二小时。”他睁开眼，“最多。”
也就是说，从进入光柱范围开始，他们只有半天时间完成任务。
“足够了。”赵武检查武器，“突袭行动，讲究快进快出。找到晶核，拿了就走。”
“问题是怎么进去。”大刘举起望远镜，“你们看山腰。”
镜头里，光柱周围有东西在巡逻。不是尸傀，是更先进的——机械守卫。三米高的人形机甲，涂着哑光黑的涂层，胸口有红色的独眼传感器，手臂上搭载着转轮机枪和能量炮。数量至少二十台。
“新世界的看家宝贝。”老秦倒吸一口凉气，“我在工业区见过一次，那玩意儿一炮能打穿坦克装甲。”
“有弱点吗？”
“能源核心在背部，但装甲很厚。还有……它们的传感器范围有限，对静止目标不敏感。如果能摸到五十米内不被发现，就有机会。”
“五十米？”阿健苦笑，“在那种光天化日之下？”
“不是白天。”林战看向东方，“还有一个小时天亮。我们趁夜色摸过去。”
“可那些机甲有红外……”
“我有办法。”林战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小布袋，“这是老王用变异苔藓提炼的‘隔热粉’，撒在身上能暂时屏蔽热信号。但只能维持三十分钟。”
“够了。”赵武点头，“计划这样：林哥你从正面吸引注意力，假装投降。我们从侧面迂回，用隔热粉潜行到入口附近。等你信号，同时突入。”
“入口在哪？”
林战指向光柱正下方：“那里原本有个山洞，是古祭祀的入口。但现在……被改造成升降平台了。”
果然，望远镜里能看到山洞外有一个金属平台，平台上有控制面板和指示灯。两台机甲守在两侧，一动不动。
“我进去后，升降平台会下降到地底。”林战说，“你们需要在我下降到底部，打开裂隙信号的那一刻，立刻控制平台下来。时间窗口很短，可能只有十秒。”
“十秒？”小陈咽了口唾沫。
“对。”林战看着每个人，“所以不能犹豫，不能出错。一旦错过，平台会锁死，你们就进不来了。”
压力。
巨大的压力。
但没有人退缩。
“行动吧。”赵武第一个开始往身上撒隔热粉。
其他人跟上。
粉末有股刺鼻的霉味，接触皮肤后迅速融化，形成一层透明的薄膜。李默用探测仪扫描，热信号确实消失了。
“记住，只有三十分钟。”林战最后提醒，“三十分钟后，薄膜失效，你们会在机甲眼里像火炬一样显眼。”
“明白。”
分工完成。
林战整理了一下衣服，把军刺插回腰后，深吸一口气，走向光柱。
其他人则分散开来，从三个方向朝山腰迂回。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
林战走到光柱边缘时，机甲齐刷刷地转过头，胸口的红色独眼锁定了他。
他没有停步，继续向前。
离得近了，才能感受到光柱蕴含的恐怖能量。空气在嗡嗡震动，皮肤像被无数根针扎刺，头发根根竖起。胸口封印核心的搏动频率加快了，像是在欢呼，又像是在……恐惧。
“停下。”一个机械合成音从机甲群中传出。
林战停下，举起双手：“我找夜莺。”
“身份。”
“林战。第七钥匙的承载者。”
沉默了几秒。
然后，一台比其他机甲更高大、涂装更精致的机甲走了出来。它的独眼是金色的。
“博士在等你。”金色机甲说，“跟我来。”
博士？
林战心里一沉。不是夜莺？
但他没多问，跟着金色机甲走向升降平台。
平台很大，能容纳二十人。站上去的瞬间，脚下传来机械运转的嗡鸣声。平台开始下降，头顶的山洞入口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小光点。
周围是粗糙的岩壁，上面刻满了古老的符文。有些符文在发光，和光柱的颜色一样，是能量流动的痕迹。
下降了大概一百米，岩壁变成了金属。
银白色的、光滑的、没有任何接缝的金属，像是整体铸造出来的。这不是人类的技术，至少不是当前人类能达到的——这是远古飞船的残骸。
又下降了五十米，平台停下了。
面前是一扇门。
圆形，直径三米，中央有一个复杂的锁具——七边形的凹槽，每个边对应一个钥匙孔。目前有五个孔里插着发光的晶核，第六个孔空着，第七个孔……
是林战的位置。
“进去。”金色机甲说。
门无声滑开。
门后，是一个巨大的、球形的空间。
空间直径至少一百米，顶部是透明的，能看到上方的岩层和光柱。地面铺着银白色的金属地板，中央有一个悬浮的控制台，周围环绕着几十个全息屏幕，显示着各种数据和图像。
而控制台前，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夜莺，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平板电脑。
另一个……
坐在轮椅上，背对着门口，正在看头顶的光柱。
听到脚步声，轮椅缓缓转过来。
林战的瞳孔骤然收缩。
博士。
新世界组织的首席科学家，三个月前在化工厂基地，他亲眼看到这个老人心脉断绝而死。
但现在，他活生生地坐在这里，脸色红润，眼神明亮，甚至……看起来年轻了十岁。
“很惊讶？”博士笑了，“死亡只是生命的另一种形态，林战。尤其是在……掌握了高维能量之后。”
他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团扭曲的光影——那不是雷电，不是火焰，是更基础的、更纯粹的……空间本身。
“你……”林战盯着那团光影，“你升维了？”
“只是初步。”博士收起光影，“借助永恒之门的能量，我成功让意识短暂触及了四维空间。虽然身体还在三维，但感知……已经不同了。”
他转动轮椅，来到林战面前，仔细打量着他胸口的金色符文。
“完美的封印核心。”博士赞叹，“守护者文明的技术确实惊人。但可惜，他们太保守了，只想把门锁死。而我们……想把门打开，走进去。”
“然后呢？”林战冷声问，“放虚空蠕虫出来，吞噬整个宇宙？”
博士愣了一下，然后大笑。
“虚空蠕虫？哦，你是说那些被封印在门后的‘怪物’？”他摇头，“你被守护者骗了，林战。那些不是怪物，是……种子。”
“种子？”
“通往高维世界的种子。”博士的眼神变得狂热，“守护者文明在逃离前，把他们最宝贵的遗产——升维的密钥——封存在了门后。但他们害怕后来者滥用，所以编造了‘虚空蠕虫’的谎言，想让所有人都远离那扇门。”
他指向头顶的光柱：“可是你看，三个月了，门一直开着，有什么怪物出来吗？没有。只有纯粹的能量，能让人类进化的能量！”
林战沉默了。
博士的话和守护者的信息完全相反。
谁在说谎？
“你不信？”博士按下控制台的按钮。
全息屏幕切换，显示出门后的景象。
不是黑暗，不是怪物，而是一个……花园。
悬浮在虚空中的花园，开满了发光的奇花异草，有清澈的溪流，有漂浮的岛屿，有温和的光。花园中央，有一座白色的塔，塔顶有一颗巨大的、跳动的水晶心脏。
“这就是门后的世界。”博士轻声说，“永恒花园，升维者的圣地。只要走进去，就能摆脱肉体的束缚，获得永恒的生命和无限的知识。”
画面很美。
美得不真实。
“那为什么守护者要封印它？”林战问。
“因为他们自私。”夜莺插话，“守护者文明升维后，想独占花园。所以他们封锁了通道，销毁了所有资料，想让后来者永远找不到路。”
她走到林战面前，眼神复杂：“林战，你体内的封印核心，就是最后一把锁。我们需要你自愿打开它，才能完全连接永恒花园。”
“如果我拒绝呢？”
“那我们就只能……强行破解了。”博士叹了口气，“虽然会损失一部分能量，但总比一直卡在这里好。”
他挥挥手。
金色机甲走上前，手臂弹出一个针管，里面是暗红色的液体。
“这是‘意识剥离剂’。”博士解释，“它会暂时分离你的意识和身体，让我们能安全取出封印核心。放心，过程不痛，只是……之后你会变成植物人。”
针管越来越近。
林战后退一步，但身后是门，无处可退。
他看向夜莺，女人避开了他的目光。
果然，所谓的72小时选择，从一开始就是骗局。博士根本没打算给他时间，只想尽快拿到核心。
怎么办？
硬拼？打不过。机甲加上博士的空间能力，他没有胜算。
投降？那所有人都会死。
唯一的希望是……
他看了眼头顶。
赵武他们，应该已经到入口附近了吧？
时间差不多了。
林战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不是放弃，是在积蓄力量。
胸口的封印核心开始剧烈搏动，金色的符文像活过来一样在皮肤下游走。右手掌心的黑色裂纹瞬间扩散到整个手臂，皮肤像干涸的土地一样龟裂，露出下面……发光的、水晶般的骨骼。
“他在做什么？”夜莺警觉地问。
“强制激活核心！”博士脸色大变，“阻止他！”
但已经晚了。
林战睁开眼，瞳孔完全变成了金色。
他抬起右手，对着空气，狠狠一撕——
空间像布匹一样被撕开了。
不是小裂隙，是一个直径两米的、不稳定的、边缘闪烁着电光的圆形通道。通道另一端，是升降平台入口——赵武他们正蹲在那里，看到通道打开的瞬间，全都愣住了。
“进！”林战嘶吼，声音因为过度消耗而嘶哑。
赵武第一个反应过来，纵身跳进通道。其他人紧随其后。
十二个人，三秒内全部通过。
通道关闭，林战单膝跪地，大口喘气。右手已经完全晶体化了，从指尖到肩膀，都变成了半透明的、布满裂纹的发光体。剧痛像潮水一样涌来，他几乎要昏过去。
但任务还没完成。
“漂亮的空间操控。”博士鼓掌，“但代价不小吧？你的右手……废了。”
林战没理他，挣扎着站起来，看向赵武：“晶核在控制台左侧的保险柜里，密码是七个古文字的转译数字，顺序是……”
他报出一串数字。
赵武立刻带人冲向保险柜。
金色机甲想阻拦，但大刘和阿健已经架起了重机枪扫射。子弹打在机甲外壳上溅起火星，虽然打不穿，但足以干扰行动。
“拦住他们！”夜莺尖叫。
更多的机甲从阴影中涌出，足足三十台，把控制台围得水泄不通。
“林战！”博士脸色阴沉，“你这是在找死！”
他抬手，空间开始扭曲。
不是攻击，是……封锁。
整个球形空间的内壁浮现出银色的网格，网格在收缩，像一张大网要把所有人困住。被网格触碰到的物体——桌子、椅子、设备——瞬间被切割成整齐的方块。
“空间切割网！”李默惊叫，“别碰那东西！”
但网在快速收缩，活动空间越来越小。
赵武已经打开了保险柜，里面果然有五颗晶核，每颗颜色不同：红、黄、蓝、绿、紫。加上林战体内的金色，还差一颗……白色的。
“白色的呢？”他吼道。
“在博士身上！”林战喊。
博士冷笑，从怀里掏出一颗纯白色的晶核，握在掌心：“最后一颗钥匙，在这里。但你们拿不到。”
他把晶核按在自己胸口。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晶核融入了他的身体，在胸口形成了一个白色的符文——和林战的金色符文对称，像一对镜像。
“我花了三十年研究钥匙晶核。”博士的声音开始变化，变得空洞、重叠，像是好几个人在同时说话，“终于发现，最好的容器不是机器，不是装置，是……人体本身。”
他的身体开始发光。
不是外放的光芒，是内部透出的、柔和的白光。皮肤变得半透明，能看到内部的骨骼、血管、内脏……都在发光。
“我已经融合了六颗晶核。”博士漂浮起来，“现在，只差最后一颗——你的那颗，林战。只要得到它，我就能完全激活永恒之门，成为……新世界的引路人。”
他伸出手，五指张开。
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了林战的喉咙，把他提离地面。
“成为我的一部分吧。”博士轻声说，“这是你的荣耀。”
林战挣扎，但力量在快速流失。晶体化的右手开始崩解，碎片一块块掉落，露出下面焦黑的、碳化的肌肉。
要死了吗？
不……
他看向苏清雪。女人在战斗，在为他争取时间，眼神里是绝望的祈求——活下去，求你了，活下去。
他看向赵武、大刘、阿健……这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此刻都在拼命战斗，哪怕希望渺茫。
他看向李默、老秦、周国富……龙渊的所有人，那些信任他、跟随他、把他当作家人的普通人。
还有……这个该死的末世。
他重生一次，不是为了死在这里。
不是为了被一个疯子吸收，成为打开地狱之门的钥匙。
他是林战。
是龙渊的领袖。
是……要结束这一切的人。
“博士。”林战突然笑了，嘴角流出血，“你知道吗？”
“什么？”
“你犯了一个错误。”
“哦？”
“你不该……让我进来。”
林战闭上眼睛，放弃了所有抵抗。
然后，他用最后的力量，做了一件事——
逆转封印核心的能量流动方向
起初，什么都没有发生。
博士皱了皱眉，以为林战在虚张声势。
但下一秒，异变骤起。
林战胸口金色的符文开始……变黑。
不是黯淡，是真正的、纯粹的黑，像墨汁滴进清水里，迅速污染了整个符文。黑色顺着能量回路蔓延，流过手臂，流过躯干，流过双腿。
所过之处，皮肤上的光芒全部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虚无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
“你在干什么？！”博士脸色大变。
“我在做守护者让我做的事。”林战睁开眼睛，瞳孔里也是纯粹的黑暗，“他们给我的封印核心，有两个模式。”
“第一个，是封印门，锁死通道。”
“第二个……”
他顿了顿，声音像从深渊传来：
“是彻底摧毁钥匙本身。”
轰！！！
黑暗炸开了。
不是爆炸，是更可怕的东西——信息删除。
以林战为中心，黑色的波纹扩散开来。波纹所过之处，一切与“钥匙晶核”相关的信息都在被抹除。博士胸口白色的符文开始崩解，保险柜里的五颗晶核光芒暗淡、出现裂纹，就连头顶光柱的颜色都在变淡。
“不！！！”博士尖叫，“停下！你会毁了所有！”
“这就是目的。”林战平静地说。
他的身体也在崩解。
从指尖开始，像沙雕一样风化、飘散。先是右手，然后是手臂，肩膀，胸膛……
但他没有痛苦的表情，反而有一种解脱。
“林战！！！”苏清雪嘶吼着冲过来，想抱住他，但双手穿过了他的身体——他已经开始虚化了。
“对不起。”林战看着她，眼神温柔，“这次……是真的要走了。”
“不……不要……”苏清雪哭得像个孩子，“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要活着回来……”
“我食言了。”林战笑了，“下辈子……早点遇见你。”
他转向赵武：“带所有人走。这个空间要崩塌了。”
“那你呢？”
“我？”林战看向正在疯狂崩溃的博士，看向那些失去能量支撑、瘫倒在地的机甲，看向头顶越来越黯淡的光柱。
“我留下来。”
“关门。”
话音刚落，整个球形空间开始剧烈震动。
金属墙壁出现裂缝，天花板在坍塌，地面在开裂。那些全息屏幕一个接一个熄灭，控制台冒出了电火花。
博士还在挣扎，他想重新控制能量，但白色的符文已经碎了一半。他像个漏气的气球，身体在快速衰老、干瘪，最后变成一具枯骨，摔在地上，碎成了粉末。
六颗晶核也全部化为灰烬。
只有林战体内的那颗金色核心还在，但光芒极其微弱，像风中残烛。
“走！！！”林战用最后的力量吼道。
赵武咬牙，拉起瘫倒在地的苏清雪：“所有人！撤！快撤！”
突袭队员们互相搀扶着冲向升降平台。平台还在运转，虽然震动剧烈，但还能用。
苏清雪不肯走，她死死盯着林战，想说什么，但赵武强行把她拖上了平台。
平台上升。
林战看着他们消失在头顶的黑暗中，笑了。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那道光柱。
光柱已经细得像一根线，随时可能熄灭。
而光柱的源头，那扇“门”，正在缓缓关闭。
门后的花园景象在扭曲、破碎，最后变成一片混沌的黑暗。黑暗中有东西在蠕动，在嘶吼，在撞击门扉——是博士说的“种子”，还是守护者说的“虚空蠕虫”？
不重要了。
门要关上了。
永远地。
林战闭上眼睛，任由身体彻底化为虚无。
最后的意识里，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不是博士，不是夜莺，不是守护者。
是……他自己。
“值得吗？”
值得。
因为有些人，值得用生命去守护。
因为有些事，值得用一切去终结。
因为这个世界……
还有希望。
光，熄灭了。
门，关上了。
一切，归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