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手术进行了很久。
裴晋驰站在ICU外的走廊尽头,窗外是沉沉的夜色,玻璃映出他紧绷的侧脸。
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化不开,像一层透明的棺椁,罩住所有人的呼吸。
手机震动,助理发来信息:
“裴总,按您的吩咐,送蒋南娪小姐离开的事宜已全部安排妥当。
但我们找不到她,她突然没有了行踪,像是消失了一样。”
裴晋驰盯着“消失”两个字,眉心猛地一跳。
一股没来由的烦躁涌上心头。
他快速回复:
“继续找。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一遍。”
发完信息,那股烦躁并未消退,反而在漫长的等待中发酵膨胀。
他现在是蒋予姝的丈夫,他的焦虑、他的祈祷,都应该完完全全地属于里面那个人。
可他还是鬼使神差地点开了手机里那个早已下载却从未点开的文档——《遗赠》。
起初只是带着一种审视的冷意,可目光落入字里行间后,却被牢牢吸住。
小说里的细节太真实了,真实到可怕。
那些他早已尘封的、以为被恨意腐蚀了的记忆,此刻被文字从脑海中唤醒。
他总在熬夜画图后,习惯性用左手拇指按压发胀的太阳穴。
蒋南娪第一次看见时,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他桌上就多了一个按摩仪,旁边贴着丑丑的便签:
“裴同学,工具比手好用,不许反驳。”
裴晋驰的左手拇指,无意识地按上了自己的太阳穴。
在他搬离出租屋时,那个按摩仪被放进了他的行李箱。
他现在还在用。
还有深冬的夜市,他给蒋南娪买了烤红薯。
她剥开焦黑的外皮,将最软糯金黄的心掰下一大半,非要他先吃。
“你得先尝尝甜不甜。”
她的眼睛在寒夜里亮得像星星,里面盛满了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爱意。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那种烫手的温暖和朴素的甜味,似乎隔着文字和岁月,再次漫上指尖和味蕾。
裴晋驰又想到他们之间唯一的那次争吵,起因居然是一碗姜茶。
那天他弄丢了最重要的项目,对她发了脾气。
这是他那段时间做得最蠢、最后悔的事。
以至于后来分手了,他还会在夜里一次次地想起这件事。
一遍遍地问自己是不是因为这件事蒋南娪要和他分手。
只可惜蒋南娪一直没有告诉他答案,就连在故事里她也只是寥寥几笔地写道:
“那碗凉透的姜茶,再也等不到喝它的人了。”
裴晋驰猛地锁屏,将手机扣在掌心。
心脏像是被那行字烫了一下,传来一阵尖锐的、陌生的抽痛。
不是恨,是一种更深更慌的东西,让他无所适从。
他抬起头,手术室的灯依旧亮着。
一个问题如同藤蔓缠上他试图平静的内心:
蒋南娪是真的放下了么?放下了过去,也放下了他。
那他自己呢?翻涌的这些情绪,是因为恨,还是因为别的?
裴晋驰给不了自己答案。
理智告诉他,他现在是蒋予姝的丈夫,所有的思绪都该系于她一身。
可情感像脱缰的野马,正朝着浓雾弥漫的悬崖狂奔。
“裴先生。”主治医生带着疲惫却兴奋的表情走了出来,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手术非常成功!堪称完美!”
裴晋驰立刻站起身,将所有翻腾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
“我太太怎么样?”
主治医生难掩激动,拍了拍他的肩膀:
“您放心,蒋予姝小姐生命体征平稳,过一会会送往监护病房。”
“我行医二十年,从未见过如此完美适配的心脏。”
“那颗心脏就像是专为她而生的一样,没有丝毫排异反应,仿佛它原本就属于那里。”
“你们到时候可要好好感谢捐献者家属。”
裴晋驰听着医生的话,心里突然咯噔一下,缓缓开口:
“您知道捐献者是谁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