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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苏文醒来时,天还没完全亮。

窗外是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只有东方地平线透出一丝极细微的鱼肚白。古镇还在沉睡,万籁俱寂,连惯常的虫鸣鸟叫都听不见。这种寂静有种不自然的质感,仿佛整个世界都屏住了呼吸。

他从床上坐起,第一个动作是摸向枕边的手机。凌晨四点十七分。睡了不到五个小时,却再无法入眠。脑海里反复播放着昨晚那张残谱上出现的血字——“全谱在井底”。

那行字此刻正锁在书桌抽屉里,与白玉簪放在一起。苏文没有立刻去看,他知道一旦打开抽屉,那股阴冷的气息和檀香焦糊的气味又会弥漫开来,提醒他这一切都不是幻觉。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木窗。深秋的晨风带着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让他打了个寒颤。老街的方向一片漆黑,只有几盏彻夜不灭的路灯在远处散发着昏黄的光晕。渡魂桥完全隐没在夜色中,看不见轮廓。

但苏文知道它在那里。

就像知道柳清音在那里一样。

他想起昨晚陈岩的警告,想起祖父笔记中的“三勿”,想起那几起离奇的死亡案件。理性告诉他应该远离,立刻收拾行李回省城,把这个烂摊子留给时间去解决。

但另一种更深的冲动却在拉扯着他。

作为考古学者,他毕生都在追寻历史的真相,哪怕那些真相被掩埋在黄土之下,被时间侵蚀得面目全非。而现在,一个活生生的历史谜团——或者说,一个活生生的“超历史”谜团——就摆在眼前。四百年前的悲剧,跨越时空的怨灵,诡异的阵法,活人祭祀……这一切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个他无法抗拒的谜题。

更关键的是,苏家似乎深陷其中。祖父拿走了玉簪,参与了某种仪式,留下了警告。而苏文自己,已经被柳清音的怨灵“标记”了。

逃,能逃到哪里去?

他打开手机,翻出昨晚导入的录音文件。戴上耳机,再次播放。

前三分多钟的箫声依然凄美动人,那种穿透灵魂的哀愁经过一夜的沉淀,反而更加鲜明。苏文闭上眼,试图从旋律中解析出什么。他不是音乐专业,但多年的文物研究让他对古代艺术有一定的敏感度。

这段旋律有种不寻常的结构。大多数传统乐曲都有明显的起承转合,有重复的乐句,有规律可循。但这首曲子——如果它确实是柳清音所吹奏的——却像是一种即兴的倾诉,每一个音符都独一无二,却又彼此紧密连接,构成一个完整的情绪流。

悲伤,愤怒,绝望,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期待?

苏文摇摇头,摘下耳机。过度解读了。

他继续播放录音,跳过那段诡异的空白,直接来到最后部分——他从桥上跌倒在地,保安出现,狗吠声,对话声。这些声音都被完整记录下来。

但苏文注意到一个细节:在他跌倒在地到保安出现之间,大约有十秒钟的间隙。在这十秒里,录音捕捉到了一种极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声音。

窸窸窣窣。

像丝绸摩擦的声音。

又像是……有人在耳边轻声细语,但音量太小,频率太低,完全听不清内容。

苏文将这段音频单独截取出来,导入音频编辑软件,将音量放大到极限,降噪,再放大。

窸窣声变得清晰了一些,但依然无法分辨是什么。他尝试调整频谱,将低频部分提升。

突然,一个声音从耳机里冲出来:

“找……到……了……”

苏文猛地摘下耳机,心脏狂跳。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极轻,极飘渺,像从水底传来,又像从极远的地方飘来。但确实是女子的声音,而且……很年轻。

不是柳清音的声音。昨晚柳清音说话的声音更清晰,更直接,带着一种古典的韵律感。而这个声音更模糊,更破碎,像碎片一样。

“找到了?”找到什么了?是谁在说话?

苏文重新戴上耳机,将这段只有半秒的音频反复播放。每一次听到那个“找到……了……”,都让他脊背发凉。

难道昨晚桥上除了柳清音,还有别的“东西”?

他想起保安老李的话:这桥邪性。老一辈都说,月圆之夜别上桥,会看见不干净的东西。

也想起祖父笔记中提到的:柳清音的魂魄被分割,封印在古镇七处。

如果封印已经开始松动,那么其他“部分”是不是也开始显现了?

苏文关掉音频软件,靠在椅背上,深深吸了一口气。窗外的天色已经亮了一些,深蓝渐变到灰白,能看见远处屋脊的轮廓了。

他做了一个决定。

今天要去渡魂桥,但不是夜晚,而是白天。他要进行系统的勘察,用专业设备录音、拍照,寻找一切可能的线索。如果可能,他还要去镇西那口老井看看——“全谱在井底”,无论这是个线索还是个陷阱,他都得去确认。

但不会一个人去。他会叫上陈岩,或者至少让陈岩知道他的行踪。这不是鲁莽的时候。

他看了眼时间:清晨五点二十。离天亮还有一会儿。他可以先准备设备,制定计划,等天完全亮了再行动。

苏文起身,开始整理装备。

作为考古学者,他随身带了一些基础工具:强光手电、便携式放大镜、卷尺、白手套、标本袋、记号笔。这次回古镇,他还带了一台专业录音设备,原本是用于记录田野调查时的口述历史,现在正好派上用场。相机足以应付大多数拍摄需求。

此外,他还从行李箱里翻出了一个手持式电磁场检测仪。这是几年前参与一个“疑似古墓”勘探项目时买的,后来发现那地方根本不是什么古墓,只是废弃的防空洞,设备也就闲置了。电磁场异常常被与灵异现象关联,虽然科学上并无定论,但检测一下也无妨。

将所有设备装进双肩包,苏文下楼准备早餐。厨房里,他煮了咖啡,烤了面包,简单吃完。天已经大亮,晨光透过天井上方的天空,将青石板照得泛白。那几只乌鸦又来了,站在井沿上,用漆黑的眼睛盯着厨房窗户。

苏文皱了皱眉。这些乌鸦太执着了,像是被什么吸引过来的。

他想起民间传说中,乌鸦是能看见“不干净东西”的动物,常被视为死亡的信使。在一些文化中,乌鸦甚至被认为是连接阴阳两界的使者。

甩甩头,他告诉自己别想太多。乌鸦就是乌鸦,古镇生态环境好,鸟类多很正常。

吃完早餐,他给陈岩发了条微信:“今天有空吗?想请你陪我去渡魂桥看看,有点事想确认。”

几分钟后,陈岩回复:“上午要开会,下午两点后有空。文哥,你又想干嘛?昨晚不是说了别去桥上吗?”

苏文打字:“只是白天去看看,拍点照片,做点记录。一个人去有点瘆得慌,你陪我一下。”

过了一会儿,陈岩回:“行吧,下午两点,桥头见。但说好了,只待半小时,我四点还有事。”

“好,谢谢。”

上午还有几个小时,苏文决定先自己做一些准备工作。他打开电脑,搜索关于渡魂桥和古镇的所有公开资料。大多数信息他都已经知道,但有一条引起了他的注意。

在一个本地论坛的“古镇传说”板块,有人发帖询问:“有人听过渡魂桥晚上的箫声吗?”

帖子发布于三个月前,也就是苏文祖父去世前后。发帖人ID是“夜行者”,没有更多个人信息。帖子内容很简单:

“最近搬到古镇住,每天晚上都能听到从渡魂桥方向传来的箫声,很凄美,但听得心里发毛。问邻居,他们都说没听见,是我幻听吗?有人有类似经历吗?”

下面有十几条回复:

“楼主是不是住得离桥太近了?我住东头,从来没听过。”

“小时候听老人说过桥上有女鬼吹箫,但那是传说了,现在哪还有。”

“我上个月晚上路过桥,确实听到一点声音,但以为是哪家在放音乐。”

“楼主小心,听到箫声别靠近桥,老话是这么说的。”

“夜行者”在最后一条回复下追问:“如果靠近了会怎样?”

但没有人回答他。帖子到此为止,没有后续。

苏文点进“夜行者”的个人主页,空空如也,只有这一个帖子。注册时间是发帖当天,之后再无活动。

三个月前……正是祖父去世的时间,也是镇上开始出现异常死亡案件的时间。这是巧合吗?

他尝试用论坛的私信功能联系“夜行者”,但系统提示该用户已离线超过90天,私信可能无法送达。

苏文记下这个信息,继续搜索。在另一个旅游网站上,他找到一篇关于古镇“七大怪谈”的文章,其中提到了渡魂桥:

“渡魂桥原名永济桥,建于明万历年间。传说崇祯十年,一位即将出嫁的才女在此被焚身亡,从此桥上夜闻箫声。民国时期,曾有道士作法封印,但每百年需加固一次。最近一次加固在1937年,下一次将在2037年。当地老人说,在加固年份前后,桥上异象会增多,需格外小心。”

2037年。距离现在还有十四年。但陈岩提到的死亡案件,还有苏文自己的遭遇,都发生在今年。时间对不上。

除非……周期出了问题。

苏文想起祖父笔记中,关于1937年加固仪式的那段话:“祭品为……此处被墨水污染”。被污染掉的是什么?是祭品的身份?还是祭品的数量?如果当年的仪式出了差错,没有完全成功,会不会导致周期缩短?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

上午十点,苏文决定先独自去渡魂桥附近转转,不靠近桥本身,只在周围观察。

他背上双肩包,戴上棒球帽和口罩——既防尘,也避免被可能认识祖父的人认出来。从老宅出发,沿着老街向西走。

白天的古镇与夜晚截然不同。阳光明媚,秋风和煦,游客已经开始出现,举着相机在古桥上、古井边、老宅前拍照。沿街的店铺纷纷开门,卖着本地特产:丝绸、糕点、酱菜、手工艺品。空气中飘荡着食物的香气和人们的谈笑声。

一切都是那么正常,那么有烟火气。

但苏文注意到一些细节。

越往西走,游客越少。到了接近渡魂桥的区域,几乎看不到游客了,连本地居民都很少。两旁的店铺大多关门,有的贴着“转让”或“出租”的告示。窗户上积着灰尘,门板上爬着蛛网。

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界线,将古镇分割成了两个世界:东边是活人的世界,热闹、明亮、充满生机;西边是……别的什么世界,寂静、阴郁、仿佛被时间遗忘了。

苏文在一个关门的茶馆前停下。茶馆的招牌已经褪色,但还能辨认出“听雨轩”三字。窗户玻璃后面,能看见桌椅还整齐地摆放着,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很快就会回来。但桌上的灰尘和墙角密布的蛛网,说明这里已经废弃很久了。

他拿出相机,拍了几张照片。

继续往前走,渡魂桥出现在视野中。

白天的桥与夜晚又不一样。在阳光下,青石桥身显得古朴而庄重,桥墩上爬满了墨绿色的青苔,石缝里长出几丛顽强的杂草。河水在桥下静静流淌,泛着粼粼波光。几只水鸟在河面上盘旋,时而俯冲捕鱼。

看起来就是一座普通的古桥,没有任何异常。

苏文走到桥头,没有立即上桥。他先观察周围环境。桥头左侧有一棵老槐树,树干需两人合抱,枝叶繁茂,树荫遮天。树下有一块石碑,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右侧是一个小小的土地庙,红墙黑瓦,香炉里插着几支残香。

他走近土地庙。庙很小,只有一米见方,里面供奉着一尊泥塑的土地公像,色彩斑驳,面容模糊。供桌上摆着几个苹果和橘子,已经干瘪发皱。香炉里的香灰积了厚厚一层,显然很久没人清理了。

苏文举起相机,准备拍照。

突然,他从取景器里看到,土地庙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他放下相机,眯起眼睛仔细看。

阴影里空空如也。

是错觉吗?还是光线造成的视觉误差?

苏文重新举起相机,这次打开了实时取景模式。屏幕清晰地显示着土地庙的内部:土地公像,供桌,香炉,干瘪的供品,还有……

在土地公像的脚边,有一小片白色的东西。

他调整焦距,放大。

是一片玉石的碎屑,大约指甲盖大小,边缘不规则,表面光滑,在阴影中泛着微弱的光。

白玉碎屑。

和那些死者手中发现的一样。

苏文的心跳加快了。他环顾四周,确认没人注意,迅速戴上白手套,从标本袋里取出镊子,小心地将那片碎屑夹起,放入透明的塑料标本袋中。

碎屑在阳光下更加清晰,确实是玉石材质,白色,半透明,质地细腻。边缘有一些暗红色的斑点,像是……血迹?

不,不一定。可能是天然矿物杂质,也可能是后期沾染的污渍。

但苏文有强烈的预感:这不是普通的玉石。

他将标本袋密封好,贴上标签,注明发现时间、地点。然后继续观察土地庙。

供桌的桌腿旁,还有几片更小的碎屑,几乎难以察觉。苏文一一采集。总共收集到五片,大小不一,但材质相同。

为什么这些碎屑会出现在土地庙里?是有人故意放置的?还是从某个地方掉落、被风吹到这里?

他想起陈岩的话:所有死者手中都握着一小片白玉碎屑。

难道这些碎屑与死亡有关?是某种标记?还是……祭品?

苏文感到一阵寒意。他收起标本袋,离开土地庙,走向那棵老槐树。

树下石碑上的字迹虽然模糊,但仔细辨认,还能看出一些内容。苏文用软刷轻轻扫去表面的浮尘和青苔,露出刻字。

不是常见的碑文,而是一段类似咒语的文字:

“七星锁魂,阴阳两隔。血债血偿,怨消孽散。若有违者,永坠无间。”

字迹古朴,显然是古刻,但保养得不好,已经被风雨侵蚀得厉害。落款处有几个小字,几乎完全磨平,只能勉强认出“……真子立”三字。

玄真子?祖父笔记中提到的那位明末道士?

苏文用相机拍下石碑的各个角度,特别是那些文字。然后他拿出电磁场检测仪,打开电源。

仪器发出轻微的嗡鸣声,屏幕亮起,显示当前环境的电磁场强度:0.3毫高斯,属于正常范围。

苏文将仪器靠近石碑。读数没有变化。

他走到桥头,检测桥头区域:0.4毫高斯,依然正常。

但当他准备上桥时,仪器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蜂鸣。

苏文低头看屏幕。

读数在疯狂跳动:1.2,2.7,5.4,8.9……最高达到了12.3毫高斯,然后逐渐回落到正常范围。

他退后一步,读数恢复正常。再向前一步,蜂鸣再起,读数再次飙升。

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横亘在桥头与桥面之间。

苏文深吸一口气,关掉检测仪。电磁场异常可能有很多原因:地下有金属矿脉,附近有高压电线,甚至他手上的电子设备都可能干扰读数。但直觉告诉他,这不是普通的电磁异常。

他看了看时间:上午十一点。离和陈岩约定的下午两点还有三个小时。

犹豫了几秒,苏文决定先不上桥。他沿着河道,走到桥的侧面,从远处观察桥体结构。

渡魂桥是三孔石拱桥,中间的主拱最大,两侧的副拱较小。桥墩呈梭形,以减少水流冲击。苏文注意到,在主拱的拱顶中央,有一块特殊的石块,颜色比周围的青石稍深,呈暗红色,像是浸染过什么。

他从背包里取出便携望远镜,调整焦距。

那块暗红色的石头上,似乎刻有图案。但由于距离和角度,看不清楚。

苏文记下这个位置,继续沿河岸走。河道在这里拐弯,形成一个U形弯道。从风水学上说,这种地形容易形成“气”的淤积,是不吉利的。难怪当年会有道士来作法。

他走到桥的正下方。从这里仰视,桥拱如虹,横跨头顶。阳光透过桥拱的缝隙洒下来,在河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河水不深,清澈见底,能看见水草随波摇曳,小鱼游弋其中。

看起来一切正常。

但苏文注意到,桥墩与水面相接的部位,那些石缝里,似乎塞着什么东西。

不是水草,也不是垃圾,而是一些暗黄色的、纸状的东西。

他蹲下身,仔细看。

是符纸。

已经泡得发烂,字迹模糊,但能看出是道教符箓的样式。不止一张,很多张,塞在各个石缝里,像是被人刻意放置的。

苏文用长镊子夹出一张相对完整的。符纸已经脆化,稍一用力就会破碎。上面的朱砂符文大部分已经褪色,但还能辨认出一些笔画:一个“封”字,一个“镇”字,还有一些扭曲的图案。

他将符纸小心地放入另一个标本袋。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水声。

不是普通的流水声,而是某种东西划破水面的声音。

苏文抬起头。

河面上,在距离他大约十米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漩涡。

不大,直径约半米,但旋转得很急,将周围的落叶和水草都吸了进去。漩涡中心深不见底,像一只眼睛,在河面上盯着他。

苏文屏住呼吸,慢慢站起。

漩涡持续了大约二十秒,然后突然消失,水面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苏文看见,在漩涡消失的地方,浮起了一样东西。

一片白色的、丝绸质地的布料。

他犹豫了一下,从岸边捡起一根长树枝,小心翼翼地将那片布料拨到近前。

确实是丝绸,很旧,边缘已经破损,但质地依然细腻。颜色是月白色,上面有暗银色的刺绣,图案是……莲花?

苏文用镊子夹起布料。在阳光下,能看见刺绣的细节:一朵盛开的莲花,周围环绕着莲叶,工艺精湛,显然是上等绣品。但布料的一角,有一片暗褐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

他将布料也收入标本袋。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这片布料,会不会是柳清音的衣物?四百年前的丝绸,如果保存条件合适,确实可能留存至今。但为什么会出现在河里?还恰好在他观察的时候浮上来?

像是……有人故意展示给他看。

苏文感到一阵不安。他收拾好装备,迅速离开桥下区域,回到岸上。

站在阳光下,他回头看向渡魂桥。桥身依然安静,河水依然流淌,一切都那么正常。

但苏文知道,正常只是表象。

这座桥,这条河,这片土地,埋藏着他无法想象的秘密。

中午十二点,苏文回到老宅。

他将采集到的标本一一编号、登记:白玉碎屑五片,符纸一张,丝绸布料一片。每一件都可能是重要的线索,但也可能是危险的诱饵。

特别是那片丝绸,上面的莲花刺绣让他很在意。莲花在佛教和道教中都有特殊含义,象征纯洁、超脱。但结合柳清音的遭遇——被诬为“妖女”,被焚而死——莲花图案的出现,是否暗示着什么?

还有那些白玉碎屑。苏文用放大镜仔细观察,发现每一片的断裂面都很新鲜,不像是自然风化或人为敲打形成的,更像是……从某个完整的物体上“剥落”下来的。

从什么物体上?白玉箫?

如果白玉箫真的存在,并且是“魂引”,是阵法的核心,那么它的破碎或剥落,是否意味着封印正在瓦解?

苏文想起祖父笔记中的警告:“箫在,则阵法存;箫毁,则古镇危。”

必须找到那支箫。或者至少,确认它是否还存在,状态如何。

下午一点半,陈岩打来电话:“文哥,我会议提前结束了,现在过去?还是两点桥头见?”

“桥头见吧。”苏文说,“我大概十分钟后出发。”

“好。对了,我查了点资料,见面聊。”

挂了电话,苏文最后检查了一遍装备:相机、录音设备、电磁场检测仪、标本袋、手套、手电筒、充电宝。想了想,他又从抽屉里取出那支白玉簪,用软布包好,放进背包的内层。

也许用得上。也许是个护身符。也许……是个信物。

出门前,他看了一眼天井里的井。井水幽深,映着天空的倒影。那几只乌鸦已经不在了,井沿上干干净净。

镇西老井。全谱在井底。

今晚,或者明天,他必须去那里看看。

沿着老街向西走,阳光正好,秋风微凉。游客依然集中在东边区域,西边依旧冷清。苏文加快脚步,很快看到了渡魂桥的轮廓。

陈岩已经等在桥头,穿着便服,靠在老槐树上抽烟。看到苏文,他挥了挥手。

“等很久了?”苏文走近。

“刚到。”陈岩掐灭烟头,打量着苏文的背包,“你这是要搞学术考察还是怎么的?设备这么齐全。”

“职业病。”苏文笑笑,“你说查了点资料,是什么?”

陈岩的表情严肃起来,压低声音:“我早上找档案室的刘姐,她偷偷给我看了几份旧档案。你知道的,按规定我不能外传,但……你听听就好。”

苏文点头。

“第一份是1937年10月的警察局记录,关于渡魂桥附近的一起‘群体性事件’。”陈岩说,“记录很简略,只说当晚有村民聚集在桥上举行‘传统仪式’,过程中发生意外,三人死亡,十二人受伤。但死因和伤因都没有详细记录,只说‘非人为因素’。”

“三人死亡……”苏文想起祖父笔记中提到的“祭品”。

“第二份是1937年11月到1938年3月的死亡记录。”陈岩继续说,“那几个月,古镇非正常死亡人数突然增加,总共十七人,死因各种各样:溺水、上吊、突发疾病、意外跌倒……但每个死者的记录里都有一句备注:‘手中握有白色碎屑’。”

苏文感到脊背发凉。和现在的情况一模一样。

“第三份最有意思。”陈岩的声音更低了,“是一份1946年的调查报告,调查人是……你爷爷。”

苏文猛地抬头:“我爷爷?”

“嗯。报告标题是‘关于古镇异常现象的调查与建议’,署名苏怀瑾,身份是县文史馆特聘顾问。报告里详细记录了1937年到1946年古镇发生的四十三起非正常死亡案件,分析了共同点,最后得出结论……”陈岩顿了顿,“这些案件与渡魂桥的‘历史遗留问题’有关,建议官方介入,彻底解决。”

“官方介入?怎么介入?”

“报告里没细说,但提到需要‘专业人士’和‘特殊手段’。报告最后有一行批注,是当时的县长写的:‘已阅,不予采纳。民俗之事,不宜官方介入。存档。’”

苏文沉默了。祖父曾经试图寻求官方帮助,但被拒绝了。所以他只能自己研究,自己面对,最终在恐惧中封存一切。

“还有一件事。”陈岩说,“刘姐说,你爷爷那份报告后面附了一个名单,列出了所有参与过1937年仪式的家庭。但那份名单被单独抽走了,不在档案里。”

“被谁抽走了?”

“不知道。刘姐说她在档案馆工作二十年,从来没见过那份名单。但她听老馆长提过一嘴,说那份名单是‘禁忌’,谁碰谁倒霉。”

苏文想起祖父笔记中的话:“苏氏祖上参与崇祯十年之事,血脉中带有因果。”

难道苏家也在那份名单上?所以祖父才会说“血脉中带有因果”?

“文哥,”陈岩打断他的思绪,“你到底在查什么?这些陈年旧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苏文看着陈岩关切的眼神,犹豫了一下,决定部分坦白:“我爷爷留下了一些资料,关于渡魂桥和柳清音的。我觉得……这件事可能还没结束。那些死亡案件,那些白玉碎屑,还有我昨晚听到的箫声……都是证据。”

陈岩的表情变得复杂:“文哥,我知道你是学者,相信证据,相信科学。但有些事……科学解释不了。我爷爷那辈人,是真的相信桥上有不干净的东西。他们说,每过几十年,桥就会‘醒’一次,要收人。1937年是这样,现在……可能又到时候了。”

“所以你相信有鬼?”苏文问。

陈岩苦笑:“干我们这行的,见过太多无法解释的事。我不一定相信有鬼,但我相信有些地方、有些事情,确实邪门。渡魂桥就是其中之一。文哥,听我一句劝,别掺和太深。你爷爷当年那么执着,最后不也放弃了?”

“他不是放弃,”苏文低声说,“他是害怕。”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秋风穿过老槐树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远处有游客的笑声传来,与这里的肃杀气氛形成鲜明对比。

“走吧,”苏文说,“上桥看看。就半小时,拍点照片,测点数据,然后我们就走。”

陈岩叹了口气:“行,说好了半小时。”

他们踏上桥头的台阶。

苏文打开电磁场检测仪。一上桥面,仪器再次发出蜂鸣,读数飙升到15毫高斯以上,比上午测试时更高了。

“这是什么?”陈岩好奇地问。

“检测电磁场的。”苏文简单解释,“读数有点高。”

“鬼魂会产生电磁场吗?”陈岩半开玩笑地说。

“理论上,任何能量活动都会产生电磁场。”苏文看着跳动的数字,“但这个强度……不太正常。”

他们走到桥亭。苏文将检测仪放在石桌上,读数稳定在18毫高斯左右。他拿出相机,开始拍照:桥亭全景,石桌石凳,柱子上的刻字,栏杆上的雕花。

陈岩在桥亭里转了一圈,突然说:“文哥,你看这里。”

苏文走过去。陈岩指着桥亭地面的一块石板。那块石板与周围的不太一样,颜色更深,表面也更光滑,像是经常被人踩踏。但最引人注目的是,石板中央有一小片暗红色的污渍,已经渗入石质内部,洗刷不掉了。

“像不像……血?”陈岩小声说。

苏文蹲下身,用放大镜观察。污渍呈喷射状,中心深,边缘浅,确实是液体溅射的痕迹。他用棉签轻轻擦拭,棉签头上沾染了极细微的暗红色粉末。

他将粉末放入标本袋。

“崇祯十年,柳清音被焚死在这里。”苏文站起身,声音有些干涩,“如果传说属实,这可能是她的血。”

陈岩后退一步:“你说真的?”

“只是推测。”苏文走向栏杆,看向河水,“但她确实死在这座桥上,这是事实。”

他拿出录音设备,打开。不是要录什么,只是想测试一下设备在桥上的工作状态。机器正常运转,指示灯闪烁。

“我们要找什么?”陈岩问。

“任何异常。”苏文说,“建筑结构的异常,环境数据的异常,声音的异常……任何不符合常理的东西。”

他们在桥上待了二十分钟。苏文测量了各个位置的电磁场强度,发现桥亭中心最高,向四周递减,到桥头时基本恢复正常。他还测试了温度:桥亭内比桥外低大约三度,虽然可能是遮阴效果,但在阳光直射的下午,这个温差还是有点大。

“时间到了。”陈岩看了看表,“走吧文哥。”

苏文点点头,收起设备。就在他们准备下桥时,他注意到桥栏杆的一个细节。

在面向河水的一侧栏杆上,有一个小小的凹痕,形状很特别,像是一个……唇印?

不,不是唇印。更像是有人长期将某个物体抵在那里,摩擦形成的痕迹。痕迹很光滑,边缘圆润,显然是经年累月形成的。

苏文用卷尺测量:凹痕长约二十厘米,最宽处约三厘米,深度约半厘米。形状符合箫的直径。

难道数百年来,柳清音的怨灵一直在这里吹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将栏杆磨出了痕迹?

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

“文哥?”陈岩在桥头喊他。

“来了。”苏文最后拍了几张凹痕的照片,走下桥。

离开桥头大约五十米后,电磁场检测仪的读数恢复正常。苏文关掉设备。

“有什么发现吗?”陈岩问。

“有一些。”苏文说,“但需要进一步分析。陈岩,谢谢你陪我来。”

“客气什么。”陈岩拍拍他的肩膀,“但我还是要说,文哥,适可而止。你爷爷当年肯定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才会那么害怕。有些秘密,还是永远埋在地下比较好。”

苏文点点头,没有说话。

他知道陈岩说得对。但他也知道,自己已经停不下来了。

回到老宅,下午三点半。苏文将今天收集的所有数据导入电脑,开始整理。

电磁场异常数据、温度数据、照片、标本信息……每一项都在暗示着渡魂桥的非同寻常。

但最让他在意的,还是录音设备里的发现。

在处理桥上录音时,他注意到一段奇怪的杂音。那是在他和陈岩对话的间隙,背景音里有一种极细微的、规律的呼吸声。

不是他和陈岩的呼吸声。他们的呼吸声更浅、更随意。而这个呼吸声更深沉,更缓慢,大约每十秒一次,很有规律。

像是……第三个人的呼吸声。

但当时桥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苏文将这段音频单独提取,降噪,放大。

呼吸声更加清晰了。深沉,平稳,带着一种非人的质感。每一次吸气都像是从极深的地方传来,每一次呼气都伴随着极轻微的嘶嘶声,像是漏气的风箱。

他数了数:在二十分钟的录音里,这个呼吸声出现了七次,每次持续约一分钟,然后消失,过几分钟再次出现。

像是某个看不见的“人”,在桥上与他们共处,静静地观察着他们。

苏文感到头皮发麻。他关掉音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窗外的阳光已经开始西斜,将房间染成金黄色。天井里传来邻居家电视的声音,孩子们追逐打闹的笑声。人间的烟火气透过窗户渗进来,与电脑屏幕上的诡异数据形成荒诞的对比。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

苏文犹豫了一下,接通:“喂?”

“请问是苏文先生吗?”是一个中年女性的声音,礼貌但冷淡。

“我是。您是哪位?”

“我是县文物局的李科长。我们收到通知,您签署了苏怀瑾老先生研究资料的公开同意书,是吗?”

“是的。”

“那么有些程序需要您配合。”李科长说,“根据规定,涉及文物和古迹的研究资料,在公开前需要文物局审核。您祖父的档案盒里有一些物品的记载,我们需要确认这些物品的现状。”

苏文的心跳加快了:“什么物品?”

“主要是一支白玉簪。”李科长说,“档案记载,苏怀瑾老先生民国二十三年在渡魂桥下发现一支明代白玉簪,后自行保管。按照规定,这类出土文物应交由文物部门收藏。我们需要确认这支簪子是否还在您手中,如果在,需要移交给我们。”

来了。苏文想。祖父拿走玉簪的事,果然引起了注意。

“那支簪子……”苏文斟酌着措辞,“我需要找找。祖父的遗物很多,我不确定放在哪里了。”

“请您尽快寻找。”李科长的语气不容置疑,“根据《文物保护法》,私自收藏出土文物是违法行为。您是考古学者,应该明白这一点。我们给您三天时间,如果找不到,或者找到后不移交,我们将不得不采取法律手段。”

“我明白。”苏文说,“我会找的。”

挂了电话,苏文感到一阵烦躁。三天时间。他必须在这三天里,弄清楚玉簪的秘密,弄清楚它与柳清音、与渡魂桥、与整个事件的关系。

否则,一旦玉簪被文物局收走,他可能就再也接触不到这个关键的线索了。

他打开抽屉,取出那个紫檀木匣。玉簪静静地躺在丝绒衬底上,在夕阳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那些暗红色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在白玉中缓缓流动。

苏文伸出手,想要触摸簪子,但在最后一刻停住了。

他想起昨晚那行血字:“全谱在井底。”

也许,答案就在那口井里。

他必须去镇西老井看看。无论那里有什么在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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