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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冰蓝。视野所及,意识所感,皆是纯粹到极致、也冰冷到极致的冰蓝。如同沉入万载冰渊之底,四面八方都是凝固的、沉重的、散发着寂灭寒意的坚冰。没有声音,没有温度,只有永恒的死寂与冻结。

但在这绝对的、似乎连思维都要冻僵的冰蓝核心,却有一点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火”。

不是温暖的火,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存在”之火。是那株冰晶植物燃尽自身所化的最后生命烙印,是上古净源契约残留的微弱守护,更是林晚自身那来自异世、不肯就此消散的顽强魂核。

这一点“火”,在无边冰蓝中,如同风中之烛,却倔强地亮着,成为引力与炼化的核心。

涌入林晚体内的庞大冰寒本源,失去了灵植自身的温和引导,变得狂暴而混乱,如同失控的冰河,在她残破的经脉和干涸的丹田中横冲直撞,疯狂肆虐。每一次冲击,都带来粉身碎骨般的剧痛和更深的冻结感。

林晚的意识,在最初的剧痛冲击后,反而陷入了一种奇异的、近乎麻木的清明。她“看”着自己身体的崩溃——经脉寸寸冻裂、脏腑覆盖厚霜、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也“看”着那一点核心的“火”,如何在这种毁灭性的冰寒风暴中,艰难地、缓慢地、却又无比坚韧地……“吸收”。

不是温和的融合,而是残酷的吞噬与炼化。

那点“火”如同一个微型的、永不满足的黑洞,将冲撞到附近的冰寒本源强行扯入、碾碎、剥离掉其中狂暴和杂质的部分,只留下最精纯、最本源的“冰”之能量,然后,再以这能量为“燃料”,壮大自身,同时修复着被冰寒摧毁的“炉膛”——她的身体。

这是一个痛苦到极致、也缓慢到极致的过程。如同在万丈冰崖上雕琢,稍有不慎,便是连自身一同粉身碎骨。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冰的毁灭与“火”的重生,在不断上演。

不知过去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是地老天荒。

那肆虐的冰河风暴,终于开始减弱。并非消散,而是被那核心的“火”吞噬、转化了大部分。剩余的冰寒能量,变得“温顺”了许多,虽然依旧冰冷刺骨,却不再狂暴无序,开始随着那核心“火”的律动,缓慢而有序地流淌起来,沿着某种新生的、更加坚韧宽阔的路径。

这是……新的经脉?

林晚的意识“看到”,自己体内原本干涸萎缩、多处断裂的旧有经脉,并未被修复,而是在这冰与“火”的残酷博弈中被彻底摧毁、同化,然后,以那精纯的冰寒本源为材料,以那点“火”为熔炉与蓝图,重新构筑!

新生的“经脉”,不再是柔软的、可以运行多种属性灵力的通道,而更像是透明的、坚硬的、仿佛冰晶雕琢而成的导管!内壁光滑无比,流动着冰蓝色的、凝练如实质的寒气!它们纵横交错,遍布四肢百骸,最终汇聚于丹田。

丹田处,原本空空如也、近乎崩溃的气海,同样经历了彻底的毁灭与重建。此刻,那里悬浮着的,不再是气旋,而是一颗!一颗只有米粒大小、通体晶莹剔透、内部仿佛有冰蓝星云缓缓旋转的……“冰晶”!

不,或许不能称之为“冰晶”。它更像是一个极度凝练、极度稳定的、由最纯粹冰寒本源构成的“能量核心”!是那点“火”与冰寒本源最终融合、升华的产物!

当这全新的、由冰晶经脉和冰核丹田构成的“循环体系”初步成型的刹那——

“嗡……”

林晚的躯体,那层包裹着她的、厚厚的、不稳定的冰蓝色能量茧,猛地一震!

无数细密的裂纹,如同蛛网般,瞬间布满了整个冰茧表面!

“咔嚓……咔嚓嚓……”

碎裂声密集响起。

冰屑纷飞,寒气四溢!

“砰!”

最后一声轻响,冰茧彻底炸开,化作漫天冰蓝色的晶莹粉末,在昏暗的林间天光下,闪烁着微光,缓缓飘落。

林晚,睁开了眼睛。

不再是虚弱无力的挣扎,而是自然而然地、平静地睁开。

瞳孔深处,一点冰蓝幽光一闪而逝,随即隐没,恢复了原本的黑色,只是那黑色似乎比以前更加清澈、更加深邃,仿佛能映出人心底的寒意。

她缓缓地、动作带着一种初生的、略微僵硬的协调感,从铺满冰屑和腐烂落叶的地面上坐了起来。

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皮肤依旧白皙,但仔细看去,皮下隐隐流动着一层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冰蓝色光泽,仿佛玉石般温润,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坚韧与冰冷。手指修长,指甲圆润,指尖触碰,能感觉到一种异于常人的、微微的凉意。

体内,那全新的冰晶经脉中,冰蓝色的寒气如同拥有生命的溪流,自主地、缓慢而坚定地循环流淌,每一次循环,都带来一种清冽的、充满力量的感觉。丹田处,那颗微小的冰核缓缓旋转,如同心脏般搏动,为整个循环体系提供着源源不绝的核心动力。

她……活过来了。

以一种她从未想象过的方式。

不再是炼气期的孱弱修士,甚至不再是纯粹的“人”之躯壳。她的身体,被那株无名冰晶植物的生命本源、被此地至阴寒气、被她自身的异魂本质与净源契约,以一种近乎“夺舍重生”般的残酷方式,强行重塑、改造了!

修为?

她感受不到具体的“层数”。这个世界传统的炼气、筑基境界划分,似乎已经不完全适用于她现在的状态。她体内的能量性质截然不同,更加精纯、凝练,也更偏向于“冰寒”的本质。若硬要类比,这冰核中蕴含的能量总量和质变程度,似乎……不弱于寻常筑基初期修士?甚至因其特殊性,可能在某些方面更胜一筹?

但她没有相应的法术、剑诀,更没有筑基期修士应有的神识强度和诸多神通。她空有这具被改造过的、蕴含冰寒本源的躯体和能量核心,却像个拥有宝库而不知如何开启的孩童。

而且……

林晚的目光,落向身旁那堆已经化为灰白色粉末的“残骸”。清冷的芬芳早已消散,只剩下一小撮与腐烂落叶混杂的尘埃。

那株救了她、也彻底改变了她命运的奇异灵植,已经不在了。为了给她争取一线生机,燃尽了自己的一切。

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歉疚,也有一种沉甸甸的、仿佛继承了某种使命的责任感。

她对着那堆粉末,默默低下头。

然后,她站起身。

动作起初有些生涩,仿佛在适应一具全新的身体。但很快,协调感便回来了,甚至比以前更加轻盈、更加有力。举手投足间,周围的空气温度都似乎下降了些许,脚下腐烂的落叶也迅速凝结出一层薄霜。

她环顾四周。

依旧是那片昏暗、潮湿、危机四伏的蛮荒山林。只是之前那恐怖的兽吼和逼近的脚步声,此刻却消失了。空气中,残留着一种淡淡的、混合了血腥、焦躁和……忌惮的气息。

是那头妖兽,被冰晶植物最后的爆发和她破茧时散发出的、更加精纯恐怖的冰寒之气惊退了?还是潜伏在附近,等待时机?

林晚不敢大意。虽然身体重塑,拥有了不俗的冰寒本源,但她没有任何战斗经验,也不清楚自己现在具体能发挥出多少实力。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她闭上眼,尝试着调动神识——这是修士最基础的能力之一。

意念集中,向周围探去。

以前炼气三层时,神识离体不过数尺,且模糊不清。此刻,神识刚一探出,她便感到一种截然不同的体验!

神识仿佛化作了无形的、冰冷的触须,清晰而敏锐地“扫”过周围数十丈的范围!树木的纹理、泥土下的虫豸、空气中飘荡的瘴气微尘、甚至远处被踩踏过的灌木痕迹……都清晰地反馈回她的脑海!

这范围,这清晰度……远超炼气期!虽然还无法与真正的筑基修士那动辄覆盖数里、精细入微的神识相比,但对她而言,已经是质的飞跃!

更重要的是,她的神识似乎也带上了一种“冰寒”的属性,探查时悄无声息,且对生命气息和能量波动异常敏感。她甚至能隐约“感觉”到,数百丈外,几团或强或弱、充满凶戾气息的生命光团正在移动,似乎被之前的动静吸引,正在朝这个方向汇聚而来!

不能再等了!

林晚果断收敛神识,辨明一个与那些生命光团移动方向相反、且地势相对较高的方位,迈步走去。

脚步落在松软的腐叶层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她尝试着将一丝冰寒能量运转至双腿,顿时,脚步变得异常轻快,如同在冰面上滑行,速度陡增,却几乎不发出声响!

这发现让她心中一喜。虽然不会御剑飞行,但这种简单的运用,已经大大提升了她的机动性和隐蔽性。

她如同林中一道无声的、散发着微寒气息的影子,快速穿行在参天古木和纠缠藤蔓之间。遇到陡坡或障碍,只需稍稍调动冰寒能量附着手足,便能如履平地般攀越,或者凝聚出薄薄的冰凌辅助借力。

身体对这冰寒能量的适应性,出乎意料的好。仿佛这本就是她与生俱来的力量。

一口气奔出了十余里,远离了之前那片区域,林晚才在一处相对干燥、背靠巨岩的凹陷处停下,略微喘息。

体内冰核运转平稳,能量消耗微乎其微。这具新生的身体,似乎对能量的利用效率极高。

她靠着冰冷的岩石坐下,开始仔细审视自身的状态。

除了全新的冰寒能量体系和强化的身体、神识,她发现自己的感官也敏锐了许多。能轻易分辨出风中带来的不同气味,能听到更远处细微的声响。视觉在昏暗林间也毫无阻碍。

眉心深处,那契约印记的感应已经彻底消失,仿佛随着净源之种的最后力量一起耗尽了。但那种空荡荡的、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异魂”感,似乎也淡化了许多。是这具冰寒之躯的“存在感”太强,掩盖了本质?还是这次重塑,让她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更加紧密了?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还活着,并且拥有了在这个凶险世界初步立足的一点点资本。

但这远远不够。

这里是危机四伏的南荒蛮林,不是归元宗的外门小院。没有宗门庇护,没有任务指引,甚至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

她该去哪里?

回归元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否定了。且不说以她现在这副“非人”般的冰寒体质和不明不白的修为,回去如何解释?单是萧宸那里……他是否还在追查她的下落?是否会对她现在的状态起疑?坠星湖最后那净化之光,他会不会联想到自己?

回去,风险太大。

那……继续在蛮荒中流浪?

也不行。这里妖兽遍地,毒瘴横行,更有各种未知的危险。她虽然有了自保之力,但终究势单力孤,且对这片地域一无所知,一旦误入某些绝地,或者遭遇成群的高阶妖兽,同样是死路一条。

必须找到一个相对安全、又能获取信息、甚至有机会进一步了解自身状况和这个世界的地方。

修士聚集的坊市?或者……某个散修聚集的小镇?

她记得原主的记忆里,南荒与中州交界地带,似乎有几个由散修和冒险者建立起来的、规模不大的聚居点或坊市,用于交易物资、交流信息、临时休整。

或许,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至少,先弄清楚自己现在到底身处何方,再作打算。

打定主意,林晚定了定神,再次起身。

她没有急于赶路,而是先爬到旁边一块较高的岩石上,极目远眺。

山林莽莽,雾气弥漫,难以辨别具体方向。但她记得之前被接引阵法抛出来时,似乎是从北面(坠星湖方向)来的。那么,往南走,应该能逐渐靠近中州方向,找到人烟的可能性也更大。

确认了大致方向,她跃下岩石,将体内冰寒气息收敛到极致,只保留最基本的循环和身体强化,开始谨慎地朝着南方前行。

这一次,她走得更慢,也更加小心。神识如同无形的雷达,不断扫视着前方和两侧,避开那些散发着强大或危险气息的区域,选择相对安全的路径。

饿了,就采摘一些看起来无毒、记忆中或直觉上可食用的野果,或者捕捉一两只反应迟钝的小型动物,用指尖凝聚的寒气迅速冻毙、处理。渴了,就寻找干净的溪流或山泉。

夜晚,则寻找隐蔽的树洞或岩缝,布下简单的、用冰寒气息制造的警戒圈(虽然粗糙,但足以预警大部分普通野兽和低阶妖兽),然后抓紧时间休息,同时继续熟悉和尝试掌控体内新生的力量。

日子,就在这种孤独、警惕、缓慢而坚定的前行中,一天天过去。

林晚逐渐适应了这具新的身体和力量。她对冰寒能量的运用越发纯熟,不仅能用于赶路、攀爬、警戒,还能凝聚出更坚固的冰盾进行防御,甚至能将寒气附着在随手捡来的坚硬树枝上,使其暂时变得如同冰刃般锋利坚韧,用于防身和狩猎。

她的战斗技巧依然粗陋,但凭借着远超从前的身体素质、敏锐的感知和冰寒能量的特殊性,对付一些不开眼的低阶妖兽和毒虫,已经游刃有余。

她甚至开始尝试,按照记忆中那本烂大街的《基础引气诀》的原理,结合自身冰寒能量的特性,摸索着一种更加高效的能量循环和提炼方法——姑且称之为《寒魄诀》雏形吧。

这个过程缓慢而艰难,充满未知和风险,但她别无选择。这是她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的根本。

大约半个月后。

林晚翻过一道植被稀疏、怪石嶙峋的山脊。前方,地势陡然开阔。

不再是无穷无尽、遮天蔽日的原始密林。眼前是一片相对平坦的谷地,生长着低矮的灌木和稀疏的树木。一条浑浊的、泛着土黄色的河流,蜿蜒着穿过谷地,流向远方。

更重要的是,在河流对岸,大约数里之外,她看到了——建筑!

不是恢弘的仙家楼阁,也不是整齐的凡人村落,而是一片杂乱无章、由粗糙木石搭建起来的低矮房屋,高低错落,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外围用削尖的木桩和荆棘粗略地围了一圈,算是围墙。一些简陋的旗帜在屋顶或木杆上无精打采地飘着,上面画着些辨认不清的图案。

房屋间,有稀疏的人影在走动。空气中,隐约传来模糊的嘈杂声,还有烟火气。

是了,就是这种地方——蛮荒边缘的散修聚居点,或者叫“野坊”。

秩序混乱,鱼龙混杂,却也充满机会和信息。

林晚站在山脊上,望着那片充满烟火与混乱气息的简陋聚落,冰蓝色的眸子映着远方的景象,平静无波。

新的篇章,即将开始。

她整理了一下身上早已破烂不堪、勉强蔽体的衣物(从死去修士或妖兽那里捡来的,经过简单清洗和缝补),将体内冰寒气息收敛到近乎于无,只留下一点点维持身体机能的微循环,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风尘仆仆、修为不高(炼气中期?)、挣扎求生的普通散修。

然后,她迈开脚步,沿着山脊向下,朝着那片浑浊的河流,以及河流对岸的“人间”,走去。

风,带着河水的土腥气和远处聚落的烟火味,吹过她冰冷的发梢。

她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

但她知道,自己必须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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