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气氛融洽之时,裴舟鹤笑着走上前来,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一旁的裴云衍。
“使臣有所不知,我大虞与楼兰渊源颇深。”
“太子殿下的生母,便曾是楼兰最美的明珠。”
此话一出,空气瞬间凝滞。
殿内所有人都知道,太子的生母,那位来自楼兰的舞女,是宫中一个不可提及的禁忌。
她的死因众说纷纭,楼兰那边一直认为是皇帝薄情,逼死了她,只是碍于国力,敢怒不敢言。
裴舟鹤此刻提起,分明是故意往裴云衍心上捅刀子,也是在挑拨大虞与楼兰的关系。
听到这些,傅静芸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地看向裴云衍。
他面对裴舟鹤的故意挑衅,连一个眼神都不愿给出。
只是淡淡地开口。
“母妃当年生我之时伤了身子,郁结于心,才会意外失足。”
“这些陈年旧事,就不劳三弟费心了。”
话落,傅静芸却从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被死死克制住的滔天恨意与悲痛。
他在说谎。
为了大局,为了不让裴舟鹤的奸计得逞,他将所有的伤痛都掩盖在了这副冷漠的皮囊之下。
这认知,让傅静芸的心口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疼。
裴舟鹤脸上的笑意僵了僵,还想再说什么。
傅静芸却忽地转头,一道冰冷锐利的视线,如利箭一般射向他。
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半分温情,只剩下毫不掩饰的警告与厌恶。
裴舟鹤心头一震。
他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
那目光让他清楚地意识到,若是他再多说一个字,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会毫不犹豫地与他撕破脸。
他竟被那眼神震慑住,后面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
傅静芸见他闭了嘴,便迅速收回目光,脸上重新扬起得体的微笑,仿佛方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她马上提起,为了招待楼兰使臣,他们特别准备了具有本国特色的菜,想要楼兰使臣移步宴会厅。
“使臣远道而来,想必已经舟车劳顿,宫人们已在偏殿备下薄宴,还请移步。”
就在这时,殿外又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身形高挑的年轻男子快步走了进来,他同样穿着楼兰服饰,眉眼与使臣有几分相似,却更显英挺锐利。
“抱歉,我来晚了。”
他一开口,便是字正腔圆的大虞官话。
只是他的目光,从进殿的那一刻起,就直勾勾地落在了傅静芸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与兴味,让她很不自在。
傅静芸心底升起一丝不悦,但面上依旧保持着礼数。
她再次行了一个标准的鞠躬礼。
“想必这位就是楼兰王子卡暮吧。”
楼兰王子收回目光,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点了点头。
傅静芸不再多言,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王子,使臣,请。”
她领着楼兰使臣与王子,朝着宴会厅的方向走去,裴云衍跟在她身侧。
一行人从裴舟鹤身边经过,没有人再多看他一眼。
他像一个被遗忘在角落里的丑角,方才的处心积虑,都成了一场无人配合的独角戏。
宴厅之内,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傅静芸端坐于席间,背脊挺得笔直。
那道来自楼兰王子的目光,像带着温度的藤蔓,黏腻地缠绕在她身上,让她如坐针毡。
她心里麻木了,索性将那道视线当成了空气,目不斜视,只专注于眼前的杯盏。
一道道珍馐被宫人流水般呈上。
第一道菜,便是极具江南风味的松鼠鳜鱼。
炸得金黄酥脆的鱼身被巧手摆成了翘尾的松鼠状,再淋上橙红透亮的糖醋芡汁,香气扑鼻。
傅静芸端起酒杯,起身介绍。
“这道菜名为松鼠鳜鱼,是我大虞江南名菜,鱼肉外酥里嫩,酸甜可口,还请使臣与王子品尝。”
瓦西显然对此很感兴趣,他夹了一筷子鱼肉送入口中,深邃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
“好吃,好吃!”他用带着口音的中原话连连称赞,“我们楼兰地处大漠,水产稀少,鱼肉更是难得的美味,做法也多是烤制,从未尝过如此精妙的滋味。”
气氛正好。
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却突兀地插了进来。
“比起这道菜,小王倒是觉得,大虞的美人,比鱼更美味。”
卡暮说着,那双毫不掩饰的眼睛,依旧直勾勾地盯着傅静芸。
这话说得露骨又轻佻,宴厅中的乐声都仿佛停滞了一瞬。
傅静芸端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一股混杂着羞辱与愤怒的火焰,从她心底直窜而上。
在大庭广众之下,他竟敢如此放肆,将她比作一道可以“品尝”的菜肴。
她强压下将杯中酒泼到那张脸上的冲动,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王子说笑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裴云衍,忽然放下了手中的玉箸。
玉箸与白瓷小碟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不大,却让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一跳。
他抬眸,视线冷冷地扫向卡暮。
“王子或许不知。”
“昭华郡主,是父皇亲封的郡主,亦是母后娘娘嫡亲的侄女。”
“她的身份,不是公主,却同公主一般尊贵。”
他语调平缓,却字字如冰,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压。
这番话,既是点明了傅静芸的身份,也是在暗中警告卡暮,他方才的言行,已经逾越了身为客人的本分,悖于他楼兰王子的身份。
傅静芸只当没听懂那话里的机锋,脸上重新挂上得体的笑容,继续介绍下一道菜。
“这是佛跳墙,乃是闽菜中的首席,用了几十种原料煨制而成,还请王子与使臣慢用。”
卡暮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但那股兴味不减反增,显然是没把裴云衍的警告放在心上。
接下来的一整个晚宴,傅静芸都过得无比煎熬。
卡暮的目光如影随形,时不时说出几句带着调戏意味的话。
而裴云衍则像一座冰山,坐在那里,每一次卡暮开口,他周身的气压便会低上几分,让周围的宫人都战战兢兢。
一场本该宾主尽欢的国宴,就在这样诡异而紧绷的气氛中,走向了尾声。
宴席散去,按照礼节,傅静芸需得亲自将楼兰王子与使臣送回内务府安排的寝殿。
但一想到要与卡暮相处,哪怕只有一小段路,傅静芸的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
卡暮似乎对此很是兴奋,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
“那就有劳郡主了。”
傅静芸心中厌恶,面上却不得不挤出一个僵硬的笑。
她正要应下,裴云衍清冷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东宫正好顺路,我送王子与使臣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