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光”咖啡馆隐匿在一条栽满梧桐树的旧街深处，门脸不大，原木招牌上的字迹已有些斑驳。推开门，铃铛轻响，暖意和浓郁的咖啡香扑面而来，瞬间将外面的车马喧嚣隔绝。
下午三点，陈幕准时推开店门。店内光线昏黄柔和，放着低回的爵士乐，客人不多，三三两两分散坐着。他的目光迅速扫向靠窗的位置——第二个卡座里，已经坐着一个男人。
男人看起来五十岁上下，穿着质感很好的浅灰色羊绒开衫，里面是熨帖的白色衬衫，没有打领带。他戴着一副无框眼镜，面容清癯，气质儒雅沉稳，正低头看着一本厚厚的、似乎是关于古典乐理的书，手边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整个人看起来不像约谈神秘事务的掮客，更像一位在大学里教书的教授。
陈幕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男人闻声抬起头，合上书，露出一双深邃而沉静的眼睛。他打量着陈幕，目光平和，却带着一种能穿透表象的锐利。
“陈先生，很准时。”他微微一笑，声音正是电话里那个带着奇特韵律的男声，“我姓沈，沈聿明。”
“沈先生。”陈幕点点头，没有多余的寒暄，“您电话里说的，我不太明白。”
沈聿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招手向服务生也要了一杯红茶，然后才不疾不徐地开口：“林翰飞最近，是不是对‘清河坊’那片老厂区，也开始感兴趣了？”
陈幕心中凛然，对方果然知道瀚海星辰，知道林翰飞，甚至知道他最近接触的项目。他保持着警惕：“我只是个基层员工，不清楚高层的战略意图。”
沈聿明笑了笑，并不在意他的否认，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林翰飞擅长的是资本的快进快出，用效率和规则碾压一切。在他眼里，‘清河坊’那样的地方，是低效、陈旧，需要被‘优化’掉的负资产。就像他看待景隆商场里那家小小的修表铺。”
他提到“时光里”，提到叶晚晴！陈幕的神经瞬间绷紧。
“叶师傅……她的铺子已经续约了。”陈幕说道，试图试探。
“用五年安稳，换取一个潜在的、更方便的‘联系人’。”沈聿明淡淡地说，目光似乎能看穿陈幕内心最深处的不安，“陈先生，你觉得这笔交易，公平吗？”
陈幕沉默。他无法回答。
“林翰飞的世界，只有一种时间，那就是资本增殖的时间，越快越好。”沈聿明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但这座城市，不止有一种时间。‘清河坊’的老机器有它自己的呼吸，叶师傅手下的齿轮有它自己的韵律，那些即将失去家园的人，他们的时间刻度是惶恐而缓慢的。这些时间，同样值得尊重，甚至……需要守护。”
守护？陈幕抬起眼，看向沈聿明。这个词从对方口中说出来，带着一种与林翰飞截然不同的重量。
“您是谁？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我是谁不重要。”沈聿明端起茶杯，轻轻啜饮一口，“你可以把我看作……一个不希望这座城市的记忆和脉络，被单一粗暴的资本逻辑全部抹去的人。一个站在林翰飞棋盘对面的人。”
棋盘对面！
陈幕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果然！这座城市巨大的利益版图之下，存在着不止一股力量！
“赵老先生他们……也是您这边的？”陈幕想起在“清河坊”废墟前遇到的赵老一行人。
沈聿明不置可否：“志同道合者，总会相遇。”他放下茶杯，目光再次落在陈幕身上，这一次，带着更直接的审视，“陈先生，你被林翰飞选中，是偶然，也是必然。你经历过起伏，见识过底层的挣扎，心里还残存着一点没有被完全磨灭的东西。否则，你不会写出那样一份含糊其辞的评估报告。”
陈幕悚然一惊！那份他以为无人真正在意的报告，沈聿明竟然知道内容！他在瀚海星辰内部有眼线？还是他的触角，已经伸到了林翰飞体系的内部？
“您到底想让我做什么？”陈幕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感觉自己正被卷入一个比想象中更深的漩涡。
“不是我想让你做什么。”沈聿明摇摇头，“而是你想做什么？是甘心做林翰飞手里一把指向无辜者的刀，还是……为自己，也为那些无法发声的时间，找一条别的路？”
他站起身，从羊绒开衫的内袋里取出一张素白的名片，上面只有一个手写的名字“沈聿明”和一个电子邮箱地址，没有任何头衔和电话。
“林翰飞给你的，是镀金的牢笼。而我，或许可以给你一把钥匙。”他将名片轻轻推到陈幕面前，“不必立刻答复。当你觉得需要了解棋盘另一面的信息，或者……当你决定不再仅仅做一颗被动棋子的时候，可以联系这个邮箱。”
说完，他拿起那本乐理书，对着陈幕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咖啡馆，身影融入门外梧桐树的光影里，悄无声息。
陈幕独自坐在卡座里，许久没有动弹。面前的红茶已经凉透，沈聿明的话却像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滔天巨浪。
另一面棋盘！守护不同的时间！一把钥匙！
这些词语在他脑海里疯狂冲撞。沈聿明的话充满了诱惑，指向一种可能的救赎和反抗。但这一切是真的吗？还是另一个更精巧的陷阱？沈聿明是谁？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拿起那张只有名字和邮箱的名片，纸张细腻，字迹苍劲有力。
林翰飞的掌控冰冷而直接，如同精密冰冷的钢铁机器。而沈聿明，则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湖泊，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汹涌。
他该相信谁？他该走向哪一边？
或者，他能否在两大势力的夹缝中，找到属于他自己的，第三条路？
陈幕将名片紧紧攥在手心，感觉它比林翰飞那张二十万的支票，还要沉重千百倍。
这不再仅仅是一份工作，一场生存挣扎。这是一场关乎立场、良知和未来道路的无声战争。而他，这个意外被推上风口浪尖的小人物，必须做出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