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7
我来到了一片迷雾森林。
我在想,难道这里就是天堂吗?
被该死的烟雾病折磨了这么久,我也该好好睡上一觉了。
爸爸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他还是和五年前一样年轻,他身上的伤痕也不见了,我红着眼眶狂奔向他。
爸爸的怀抱结实地接住了我。
“爸爸,我终于可以和你团聚了。”
我像小孩子一样,宣泄着我对他的思念和委屈。
不知过了多久,我抬头看他。
却发现他满眼都是悲伤。
“桐桐,都怪爸爸,没照顾好你。”
“你才18岁啊,怎么能草草结束这一生呢。”
在不安的心跳声中,爸爸忽然起身,把我推了出去。
他身后那片森林幽深寂静,仿佛一进去,我就会永远都找不到他。
我撕心裂肺地问他,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啊爸爸,我好想你,你带我走吧!”
但回应我的,是爸爸带着哭腔的哀叹。
“活下去,桐桐。”
“带着爸爸的那一份,活到一百岁。”
说完,他果然消失在大雾中,不见了。
我疯狂追上去,眼前忽然啊闪过一片刺眼的白光。
濒死感袭来,我睁开眼睛大口喘着粗气。
“医生,我女儿醒了!”
我呆呆盯着重症监护室的白炽灯。
意识到,我又活下来了。
是爸爸把我从死门关推了出来。
泪水从眼尾滑落时,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既然老天不让我死,那我就用这次机会,做点有用的事情。
我的心跳渐渐从微薄变得有力。
医生说,这是个很好的预兆。
“廖女士,把握好这次机会给桐桐做手术吧。”
廖佳的声音在很久很久之后传来。
“所以,桐桐真的得了烟雾病……”
“不然呢!我发现你这个家长很有意思,孩子病了这么久,每次打电话你都不接,她的住院费都是陈欣交的,你知道孩子病到什么地步了吗?她已经把陈欣错认成妈妈了!”
“要我说,你这个当妈的,真不如一个陌生人!”
刘医生义愤填膺地控诉着廖佳,至于我。
我认知恍惚,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
那就是找到害死爸爸的凶手。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又恢复到了从前。
“妈妈,我要下地。”
这时,有两双手伸了过来。
我想也没想,握住了那双更粗糙的手。
廖佳不敢置信地叫了声我的名字:“桐桐,妈妈在这里啊。”
“我才是你妈妈啊。”
头又开始痛了。
妈妈把我抱在怀里,对廖佳说:“孩子已经这样了,你还要用所谓的亲情绑架她吗?”
“我早就看不惯了,你出来,我要和你谈谈。”
说完,妈妈就扶着我坐在轮椅上。
她拉着廖佳出去了。
片刻,外面便响起女人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我不知道她是真的生病了。”
“这孩子一直不让我省心,我以为她又在撒谎骗我……如果我知道那报告单是真的,我怎么可能不救她啊!”
我麻木地眨了眨眼。
她又不是我妈妈。
我才不需要她救我呢。
我打开手机,拨通了小郑哥哥的电话。
“我要看案发现场的所有监控。”
8
但他们都拦着我,不让我出院。
“桐桐,你这不是胡闹吗?三天后就要做手术了,你必须好好修养!”
我抬眼看向廖佳。
这个总是声称自己是我妈妈的女人。
“你有什么权利干涉我的自由?”
她被我噎得愣在原地。
半晌,她才再次开口:“桐桐,你打我骂我都可以。”
“能不能,别装不认识我啊。”
闻言,我禁不住冷笑。
“我当然认识你了。”
“不就是你,把我爸爸案子的线索搅得一塌糊涂么?”
“我妈妈是世界上最公正,最专业的警察。你觉得,她会做出你这样的蠢事吗?”
我冷静地盯着廖佳的眼睛,眼睁睁看着她从脸红到自责。
“……对不起。”
迟来的歉疚,我不稀罕。
我转身拉起妈妈的手:“妈妈,就给我两天时间。”
“在这之后,我一定配合刘医生准备手术。”
其实我清楚,在生死面前,我这是在胡闹。
但我更清楚的是自己的身体。
七次病危,换来的不过是短暂的回光返照。
在刘医生遗憾的目光里,我已经窥见了手术的结果。
“让孩子去吧。”
“这可是她最大的心愿。”
我感激地看了一眼刘医生。
正好,小郑哥哥也来接我了。
我感觉,我浑身都充满了能量。
再画一百张画稿,也绰绰有余。
只是再次来到刑侦大队,我看见了纯头丧气从里面走出来的何绵绵。
她不解地看了我一眼,随后走向廖佳。
“妈妈,妹妹怎么来了?”
“我说过,我可以独立完成犯罪画像的。”
可下一秒,廖佳严肃地说了一句:“闭嘴!”
“要不是你,支队怎么会放走那个混蛋!”
肉眼可见的,何绵绵整个人都破防了。
她攥紧了拳头,眸光晦暗。
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过来不及想那么多,我便在小郑哥哥的辅助下开始了工作。
小郑哥哥给了我三个疑似嫌疑人出没的监控录像片段。
“杨队知道你的身体状况,让我们连夜筛选出了这三段视频,这次你不用再画那么多了。”
我感激地点了点头。
五个小时后,我画出了第一版犯罪画像。
经过天网系统比对,支队很快锁定了一个在逃嫌疑人。
全国通缉发布后,我彻底松了一口气。
这时,何绵绵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她笑着朝我走来,手里提着一份午饭。
“桐桐,真是辛苦你了。”
“要不是有你在,这次妈妈肯定要受队里处分了。”
“我给你带了午饭,你趁热吃吧。”
可我的头脑极其清醒。
我总觉得何绵绵似笑非笑的面具下,藏着什么阴谋。
我们在奇怪的氛围中僵持着,她劝我吃饭,我就是不动筷子。
妈妈很快就来接我了。
我沉住气,打开手机通讯录。
然而忽然间,何绵绵就像疯了一样,试图强行往我嘴里塞米饭。
白花花的米饭里混合着白色杂质。
她下毒了!
9
我奋力挣扎着,却还是抵不过她的力量。
可我并不还害怕。
走廊外时不时有人经过,办公室里也有监控。
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
我只是想不通,何绵绵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何绵绵,杨叔叔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谁料,何绵绵露出狰狞的笑容。
“他们何时放过我了!我爸爸不过是杀了一个该死的人,廖佳就给他判了死刑!”
“这多年了,她假惺惺把我养在身边,每周上什么思想品德课,我都要烦死了!”
“是她害死了我爸爸,是她让我成了孤儿,我也要让她感受一样的痛苦……”
说着,何绵绵掐着我的脖子的双手越来越紧。
快要喘不过气时。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桐桐!”
冲进来的人,正是廖佳。
“不要吃她给的饭,不要吃!”
不知为何,廖佳走路的姿势怪怪的。
当她一把推开何绵绵,扑到我身上时。
我才看见。
她衣领上呕吐的痕迹。
米饭粒夹杂着血丝。
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可瞳孔虚焦时,她捧着我的脸,一次又一次问我。
“你没吃对不对?没吃?没吃就好,没吃就好……”
很快,小郑哥哥赶来了,妈妈也来了。
他们把我从地上扶了起来,120适时赶到。
我被送上了救护车。
我看见何绵绵被杨叔叔亲自用手铐铐了起来。
她满脸泪痕,却笑得扭曲。
“这就是你们的报应。”
而廖佳就躺在我对面。
她看起来极其痛苦,伸出手试图抚摸我的头发时。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妈妈捂住了我的眼睛。
我问她:“妈妈,她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妈妈哽咽着,没有回答我。
记忆里,妈妈的身体特别好。
我一边可怜着那个女人,一边庆幸。
还好生病的不是妈妈。
我好困。
好想睡觉。
意识模糊中。
有人远远牵起了我的手。
暖暖的温度,是妈妈。
那我便不害怕了。
我又来到了那片迷雾森林,这次爸爸先朝我张开了怀抱。
“傻桐桐,你怎么还是回来了。”
“爸爸,这次不要赶桐桐走了。”
“桐桐好累,想让你背着回家。”
“好,爸爸背。”
“乖桐桐,以后啊,我们再也不用吃苦了。”
10
心电图的波动在一霎那间停止。
我飘在半空中,看着刘医生含泪对我的身体鞠了一躬。
手术室门打开,陈欣冲了过来。
在得到医生沉默的摇头后,她呜咽一声,跪坐在地上。
我想扶她起来。
“阿姨,地上凉。”
下一秒,我又改了个称呼。
“妈妈,起来吧。”
她照顾了我两个月,自愿承担着妈妈的角色,弥补了我生命终点的空缺和遗憾。
虽然我们之间没有血管关系,甚至只是萍水相逢。
可在我心里,她已经是妈妈了。
妈妈哭得好伤心。
“桐桐啊,你怎么这么可怜。”
“才18岁,我真后悔,后悔没早点遇见你。”
“我这辈子只做了两个月的妈妈,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我想告诉她。
妈妈,我们都是幸运的。
因为新的检查报告显示,妈妈大脑里的肿瘤变小了。
她可以不用面临开颅手术的生命危险了。
而我,我解脱了。
不是吗?
但随着另一间抢救室的门打开,我想起了什么。
廖家,也就是我的亲妈妈。
她吃了何绵绵买来的毒米饭,生命垂危。
现在我想起她来了。
我不恨她。
所以我双手合十为她祈祷着。
“妈妈,一定要活着。”
“替我和爸爸的那一份,好好活着。”
妈妈就像听到了我的声音一行,她的睫毛颤了颤。
此后七天,我以灵魂的形态陪在她身边。
然后得到了很好的消息。
杀害爸爸的凶手被逮捕,经过一夜的审讯,他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最新的案子也相继破获。
可惜的是,妈妈因为工作严重失误,被免职了。
只是一向把工作当成命的妈妈,在苏醒后的第一时间里,叫出了我的名字。
“桐桐在哪里!她怎么样了?”
说着,她不顾医生阻拦,执意要去病房里看我。
她这副样子,怎么受得了刺激呢。
所有人都瞒着她,说我手术很成功。
实际上,我的尸体还躺在冷冰冰的太平间里。
陈欣妈妈就守在外面望着我。
她说:“有我在,桐桐就不会孤单了。”
她说的对。
生命的最后,其实我一点都不孤单。
我把她当成了妈妈,她也给了我好多好多的爱。
我没有遗憾了。
死后第三天,廖佳终于得知了我的死讯。
她嘴唇惨白,跌跌撞撞跪在我的尸体前。
攥着我冰冷的手,喃喃说着什么。
“桐桐,妈妈来了,妈妈来带你回家了。”
“你起来看看妈妈啊,妈妈再也不工作了,再也不会忽略你了。”
“你想去游乐园是不是?妈妈陪你玩旋转木马,过山车也可以!你喜欢画画,妈妈给你买好多好多颜料和画板,你想画多少,妈妈都支持你的!”
“可是桐桐,你睁开眼睛啊。妈妈知错了啊……”
可妈妈,这次我真的醒不过来了。
我轻轻触碰着她的脸颊,笑她傻。
忽然间,妈妈目光变得冰冷。
她问杨叔叔:“何绵绵在哪。”
“我要杀了她!告诉我她在哪!”
妈妈失控了。
直到葬礼那天。
她终于相信我已经死了的事实。
跪在地上,把额头磕出了血泡。
因为我报考的公安大学,亲自送来了录取通知书。
妈妈只知道,我喜欢画画。
却不知道,我的梦想始终都是,用手上的画笔为刑侦工作做贡献。
她流着泪,抱着我的棺材。
终究说出了那句,我期待了一辈子的话。
“桐桐,你是妈妈的骄傲。”
“妈妈再也,不会干涉你的人生了。”
当然。
如果有下辈子,我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只是妈妈,我们这辈子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
灵魂消失的那一刻,我轻轻给了她一个拥抱。
然后悄悄对上天许愿。
“如果有下辈子,我想让陈欣阿姨当我的妈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