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思忖如何婉拒,顾廷烨又道:“我想了整个下午。”
“元若,你这过目不忘的本领实在惊人。”
“信二叔,比这个绝不会输!”
——这哪是输赢的问题,分明是滑稽与否的问题!
此时盛长柏等人尚未离去。
对顾廷烨这般病急乱投医,盛长柏显然不赞同,却保持沉默。
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盛长枫插话笑道:“其实……”
“同窗之间较量记性本是常事。”
“元若或许觉得新奇。”
“实则并不稀奇。”
“只不过此处的背书……往往采取奇偶相接之法。”
“譬如一篇文章,我背首句,对方接第三句,这般交替背诵。”
“比的就是记忆,比的就是学识。”
顾廷烨闻言大喜。
“竟还有这样的规矩!”
“太好了!”
“元若——”
齐衡却面露惊愕。
居然真要比赛背书?
宋朝这些人,未免太过无聊。
他揉了揉额角,婉言推拒道:“二叔,我认为……”
“不必你认为!”
“要二叔认为!”
顾廷烨一眼看穿他的推脱之意,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顾廷烨又正辞严道:“元若,就算不替我着想,也该为盛家书塾考虑!”
“我与长柏、长枫已然颜面尽失。”
“盛家书塾除你之外,可谓全军覆没。”
“难道你不想为书塾争回这份荣誉?”
“不看我的情面,也请看长柏、长枫的情面。”
“不看长柏、长枫的情面,也请看三位姑娘的情面!”
这番话说得义正词严,几乎将事情抬到了道义的高度。
……
不远处,三位盛家姑娘也隐约听清了来龙去脉。
若论别的本事或许不足,但说起哄助威,四姑娘墨兰可是熟门熟路。
她轻掩嘴角笑道:“元若哥哥,和他们比,墨儿支持你!”
“论学问,谁比得上元若哥哥?”
五姑娘如兰也拍手起哄。
她本就是凑热闹的性子。
“就是!”
“元若哥哥尽管比!”
“我一定去为你助威!”
六姑娘明兰却低垂眼帘,抿唇不语。
心中隐隐泛起忧虑。
对这种出头露脸之事,她本能地感到不安。
顾廷烨见齐衡仍不点头,心急如焚,再劝道:“元若,今早课堂上方听你说道,要叫世人知道权贵子弟并非皆是国之蛀虫、不学无术。”
“夫子也曾言,少年人当有勇争先、舍我其谁的锐气。”
“何以事到临头,反而迟疑不决?”
“须知你今日不仅是为二叔出这口恶气,更是为天下权贵子弟正名!”
不得不承认,顾廷烨在煽动人心上,确有几分能耐。
难怪他能聚拢一群权贵子弟,在大相国寺闯出“汴京一霸”的名号。
明明是他自己的私事,却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齐衡眉头轻挑,刚要开口,脑海中蓦然响起一道空灵的声音:
“命运抉择。”
“选择一:拒绝顾廷烨,你决定韬光养晦,默默积累,待到来年秋闱一鸣惊人、名动天下。
此举将对你的人生产生一定影响,令你心性愈发沉稳。
奖励天赋:腹有韬略。”
“选择二:答应顾廷烨,你的志向不止于出阁入相,你决意立足权贵、展望天下、雄视古今。
这将为你的人生带来重大改变,使你的心性愈发锐意进取。
奖励天赋:出类拔萃。”
两种天赋,“腹有韬略”不难理解,可“出类拔萃”是什么?
齐衡沉吟片刻。
这两个选择并未让他为难,他眼下的唯一宗旨就是——无脑选择“重大改变”。
他必须彻底扭转既定的人生轨迹。
更重要的是,他对自己的人生已有了大致规划。
他绝不满足于高中进士、一鸣惊人。
他要让整个国公府翻天覆地,亲手扼住命运的咽喉。
既然如此,在无法改变权贵出身的前提下,他更应该立足权贵,徐徐图之。
他做出了选择。
霎时间,他也明白了“出类拔萃”的作用。
通俗来说,是人格魅力;
细细说来,则类似“腹有诗书气自华”,只是更添锋芒,
令他的气质从温润转向果决。
他不再犹豫,摊手笑道:“二叔,难得你能把自己的私怨说得如此高远。
我若再不答应,岂不是辜负了长柏、长枫的同门之谊?
这样吧,你去安排,时间地点定好后,随时通知我。”
顾廷烨顿时大喜。
他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如今的齐衡,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从前的齐小公爷,好听点说是温润如玉,在他眼中却总显得犹豫不决、瞻前顾后。
可如今,看着齐衡胸有成竹、从容不迫的姿态,他更确信——这次定能一雪前耻!
他放声大笑:“好!”
“元若愿意替二叔出面,二叔感激不尽。”
“无论胜负如何。”
“他日你若有用到二叔之处,二叔必当竭尽全力,义不容辞。”
齐衡微微一笑,并未多言。
身后的盛长枫也笑着接话:“届时我们一同前去。”
“虽说我和二哥皆是官家子弟,但对方实在欺人太甚。”
“正该挫一挫他们的锐气!”
盛长柏眉头微蹙,沉默不语。
墨兰与如兰则连连称好。
于她们而言,胜负或许并不重要,能参与其中凑个热闹才是正经事。
……
话毕。
自盛府返回国公府时,已近晚膳时分。
齐衡本欲前往正厅用饭,却见一众丫鬟径直将膳食端进了他房中。
他正觉困惑,房中丫鬟胭脂笑着解释道:“公子,郡主娘娘吩咐了,她不愿与您说话,也不想同您一道用膳。”
“请您……自行安排。”
齐衡一时无言。
早知平宁郡主性子刚强,却未料她与亲生儿子竟也执着至此……怕是前所未有。
他摇头轻笑,未再多想。
用过晚饭,他径直回到书房,挑灯夜读。
既已应下顾廷烨所托,自当全力以赴。
如今虽有过目不忘之能,他却不敢轻视曾巩、张载这等才学出众之人。
须知大宋三年一次的秋闱,应试学子皆经各州府层层选拔,无一不是饱学之士。
而曾巩等人,更是其中翘楚。
若稍有懈怠,未必能稳操胜券。
那一夜,他书房的灯火通明直至天明。
长廊另一端,平宁郡主与国公爷望着那点光亮,心中百感交集。
喜的是他如此勤勉,忧的亦是同一事。
“往日何曾见他这般废寝忘食?”
“还不是为了盛家那庶出的姑娘!”
……
次日清晨,齐衡原以为顾廷烨邀战曾巩等人需费些周章。
不料刚至书塾,便见顾廷烨早已等候多时。
他激动不已。
“约好了!”
“今夜,樊楼见!”
齐衡十分意外。
“这么快?”
“他们那些人,都这么空闲的吗?”
“难道天天无所事事,就等着跟人比试?”
后来,还是盛家那位擅长交际的盛长枫给出了详细的解释。
“并非他们成天等着比试。”
“外地学子之所以年前就来汴京,本就是为了相互交流、相互切磋。”
“汴京是大宋文化与政治的中心。”
“这里不但学术风气浓厚,也能更快接触到朝廷的各项政策——而这些政策,常常成为秋闱的考题。”
“所以——”
“交流与切磋的过程,本身就是彼此较量的过程。”
“文人自古相轻。”
“你有你的主张,我有我的见解,不分个高下,又该怎么交流、怎么切磋?”
齐衡这才恍然大悟。
感觉自己又学到了新的东西。
这时,盛长柏缓步走来。
他将一张折好的宣纸递给齐衡,依旧言语简洁。
“看看。”
齐衡疑惑地展开。
纸上列满了一长串文章与书卷的名称。
这些几乎囊括了当代学子必须掌握的全部内容。
盛长柏短短两个字“看看”,其实有两层意思:一是看他所列的书目,二是提醒齐衡,重点读读这些文章。
齐衡心情复杂。
他这时才明白:
盛长柏虽然总是一副严肃面孔,但他终究是和他们站在一起的。
他或许不赞成顾廷烨将齐衡推出去,可既然已成定局,他就会全力支持。
这样一来,
压力就全落到了齐衡肩上。
他俨然成了全家的希望。
今日这堂早课,表面风平浪静。
暗地里,却已处处涌动,人人兴奋期待!
墨兰与如兰自不必说。
对她们而言,这或许只是盛家书塾外出文斗的一场热闹。
但对顾廷烨来说——
他永远忘不了曾巩等人对他的羞辱:
“画虎类犬!”
“草包一个!”
今天,他一定要告诉他们:
“谁说权贵之中无才俊?”
“你们看不上我顾某人,我又何必在乎你们!”
他心潮澎湃。
然而盛长柏却满心担忧。
见识过齐衡惊人的记忆力后,他并不担心背书会输给那些人。
“可如果他们不比背书,另出题目又该如何?”
他曾领略过曾巩的出众文采。
无论他如何不愿承认,也不得不面对自己远不如曾巩的事实。
同样,齐衡也远远不及。
不是说如今的曾巩已经多么声名显赫。
关键在于他的老师——
那可是大宋文坛公认的泰斗!
欧阳修!
他的学生……齐衡如何能比?
盛长柏眉头紧锁。
他觉得比完背书就该立刻带齐衡离开,否则盛家书塾必将颜面扫地。
而齐衡自己却心态平和,处之淡然。
能与曾巩这样的才子同场较量,胜负本身已不那么重要。
再说背书——
凭借过目不忘的本领,他自信能抵得上两个,甚至三个曾巩。
……
他这边淡定从容,却不知有人正暗中为他忧心。
晌午时分。
齐衡还未起身,不为就悄悄递来一张字条。
他压低声音:“是小桃送来的……”
齐衡有些意外。
展开字条,只见上面写着:
“顾二叔向来爱生事端。”
“你何必为他出头?”
“平白得罪那些官家子弟?”
“须知他们背后都是朝中大员。”
齐衡觉得有趣,不禁轻笑。
“这姑娘倒是会放马后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