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我的灵魂渐渐从身体里飘了出来，刻骨的疼痛也慢慢消退。
没多久，方启霖就来了。
他跌跌撞撞地闯进来，将我没有一丝血色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慢慢地将额头与我紧贴，终于接受了我已经没有任何气息。
一滴泪砸在我的脸上。
他终于慢慢落下了泪，泪水蓄在眼角又滑落，竟是生生将我的衣服染湿一片。
“阿颖……原来你真的，从未骗过我……”
昀儿跌跌撞撞从门外闯了进来，被我浑身的血吓得大哭：“妈妈！妈妈！”
“昀儿求你了，看看昀儿，妈妈！”
眼前的景色逐渐开始旋转，扭曲，模糊，消散……
再睁眼，我躺在温暖的，久违的床上，空气里弥漫的是我种下的花香。
我心情极好，一开门，却见一个瘦巴巴的小男孩，怯生生地坐在我家客厅。
他一双眼睛水润润的，羞怯地看着我。
记忆回笼，我终于想起来龙去脉。
我的车被刮花了，正冒着无名火，就看见小男孩一脸羞窘站在一旁，见我过来，攥起小拳头给自己打气。
“阿姨，对不起，你的车是我不小心刮到的，我愿意赔偿！”
我忍不住逗弄：“很贵的，你怎么赔得起啊？”
“我捡水瓶，会慢慢还上的。”
“不欺负你了，叫你爸妈吧还是。”我掏出手机示意他说电话号码。
“我……”小男孩慢慢低下了头，“我没有爸爸妈妈……”
“那你住哪？”
他指指远处的桥洞，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我心里一阵酸涩，这么小的年纪就自力更生，还很有责任感。
我蹲下身摸摸他的头：“跟我走吧，我缺一个能陪我的人，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当我的小跟班好不好？”
他眼里闪着细碎的光，跟我回了家。
想起这一切，我带着小男孩去办理了收养手续，当拿到那个写着我们俩人的户口本时，我们都一阵激动。
沈书颖，沈安。
我靠着对民国生活时期的经验，在剧组里当指导老师，名气越来越大，赚的钱也越来越多，整天全国各地到处跑。
当然，带着小安。
那天我带着一身疲惫回到酒店，小安放下手中的书本来给我锤肩，轻轻地叫了我一句：“妈妈。”
我们从来没挑明过需要他叫我妈妈，我也不想给他太大的压力。
这一声，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就滑落下来，这一次，哭泣是因为喜悦。
就在我计划着给小安找个随身老师时，突然有一天，系统上线了。
他请求我回民国，说许我一辈子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我一脸疑惑，刚准备问清楚，系统一脸焦急：“求求你了姑奶奶，你再不回去，那个世界就要崩溃了！”
我从未见过系统这么着急的样子，就应了下来，只是必须要带着小安。
一阵天旋地转，我带着小安，又回到了民国。
我们落地在一个后花园。
我牵着小安刚刚站稳，就听见一声激动的喊叫：“妈妈！”
一个跟小安差不多大的小男孩满脸激动，眼看着就要冲进我怀里。
小安立刻像一只小狼崽一样凶狠地挡在我面前不让他靠近半步：“你谁啊！怎么动不动就往别人身上撞，伤到人怎么办！再说，这是我妈，你少乱喊人。”
最后一句带着不满，显然是吃醋了。
我心下好笑，伸手揉揉小安的后脑勺。
那小孩却并不在意小安的阻拦，满脸焦急地看着我：“妈妈！我是昀儿啊！是你的儿子啊！”
我一脸不解，怕小男孩的激动伤到小安，将小安拉到身后去。
“你认错人了吧小朋友，我不认识你，我有儿子的。”
那小男孩都快急哭了，他絮絮叨叨地念着。
“我知道了！妈妈是不是还在因为我帮姜阿姨对我生气？”
“当时我还太小了不懂事！是她拿着糖果玩具诱惑我，说我只要说妈妈的坏话那些就都是我的！”
“可是后来她进了府，妈妈却走了，她对我一点也不好，我知道只有妈妈才是会真心疼爱我的人，妈妈，我真的错了，你别不要我……”
小男孩哭得梨花带雨，白嫩的包子脸通红，我却并不心软。
他仗着自己母亲脾气好就任意欺负她，甚至还听了挑拨说他妈妈的坏话，让他爸爸娶了别的女人，那原先的母亲该有多伤心多失望？
我摇摇头，这样的孩子，说到底，还是太过自私，不值得同情。
听完他的哭诉，小安却从我背后探出头来。
“切，任你说三道四，说的好听什么不是故意的，但是归根究底，是你亲手把你妈妈赶出去的，也是你要跟另一个阿姨在一起的，现在知道后悔了，还要来抢走我的妈妈，怎么会有你这么自私的小朋友！”
我听完一阵欣慰，不愧是我养的崽，跟我想得一模一样！
我看向那小男孩：“听你的说法，赶走你妈妈，迎接那个姜阿姨不是你自己的主意吗？”
“既然是这样，那么即便你现在后悔，那也不是因为爱你的妈妈，而是觉得那个姜阿姨没有你妈妈待你好罢了，你又有什么资格后悔呢？”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你妈妈被你赶走的时候该有多心寒，既然已经走了，那就不会再回来了。”
听了我的话他眼眶通红，急匆匆跑走了。
他跑去的方向站着一个男人，一身西装笔挺，此刻也是眼眶通红，跟这个小男孩长得像极了。
他不知站了多久，见我们望向他，他才牵着哭哭啼啼的小男孩走过来。
他的西装被花园中的露水润湿，越是靠近，越是忐忑。
小男孩哭诉着：“爸爸，妈妈她……”
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他一直看着我，目光中的侵略性几乎要化为实质，就在我浑身不自在的时候，他开口叫来下人，送我们去安顿。
我本不想留下，可小安最近身体不好，现在累的紧。
可到了地方我和小安却被分开，我焦躁地在房间里打转。
等了不知多久，那男人才提着食盒进来。
他换下了西装，穿着浅灰色的家居服，整个人柔和了不少。
他将食盒放在我面前，一样样端出来。
是简单的南瓜小米粥和白玉糕。
“以前每次我回家晚了，你都会给我准备好清淡的小食填填肚子，总以为是顺手的事，今天做了才知道，原来准备这么一餐简单的饭食，也要费那么多时间和心思，”
他将勺子放进碗中，温柔地看着我：“你尝尝，味道如何？”
我没有动作，只是警惕地看着他：“我孩子呢？”
他见我不动也不恼，轻轻地舀了一勺粥放在嘴边吹凉递给我。
“昀儿才是你的亲骨肉。”
我摇摇头：“我不记得什么昀儿，也不记得什么方家，你们父子俩认错人了，小安在哪，我要带他走。”
那男人盯着我，似乎想从我的表情里找出破绽，可我的反应太过自然，他渐渐的，眼眶红了。
我有些不知所措，他死死盯着我，终于，苦笑一声。
“你怎么会……真的一切都不记得了……”
“我是启霖啊，方启霖！我为了与你结婚放弃了方家，你为我应付生意场上的刁难，喝酒喝到吐，千辛万苦生下昀儿……”
“我们说好白头偕老走一辈子，说好一家人永远不分开的！你怎么！怎么能都忘了呢……”
我听着他一字一句诉说心里的苦，思绪却是清晰无比。
“你说你爱我，甚至为了我放弃继承家业，那昀儿口中的姜阿姨是怎么回事？你真那么爱我，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可你还是变心了。”
“那是不得已，我已经派人处理掉她了……”
我挥挥手打断他：“不得已？你既然为了我甘愿付出那么多，若果真的如你所说我们感情那么好，究竟是什么事情才会那么逼不得已？”
他怔怔地看着我。
“你既然处理掉了她，就只能说明这件事根本就不是什么处理不掉的事，归根究底，是你当时不愿意。”
“你不愿意处理，为什么？变心了吗？”
“你任由我透底离开你甚至放弃所有关于你的记忆，你真的爱我吗？”
绝大部分问题都可以解决的，只有变心不能。
若真像他所说那样相爱，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他眸光闪动，脸色白得吓人，只有一双眼睛通红。
眼泪顺着面庞留下来滴在我的手背上，烫得吓人。
我不自在地向后缩了缩，避开他想要拉我的手。
“两年了，阿颖，我日日做梦都是你的样子，你对我笑，然后就浑身是血地哭，你问我问什么，阿颖，别再惩罚我了，求你了……”
我看着他脆弱得好似风一吹就能将他刮破的模样，心里没有半分涟漪。
“我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我不是傻子，我有所有关于在这里生活的记忆，唯独没有你们，就只能说明你变心了，你背叛了我。”
“你说得字字泣血，可我却毫无印象，只能说明我是真的一点也不想记得，你是真的伤透了我。”
他讷讷地张开嘴，使劲摇着头。
“变心了就不要回头。”
他匆忙站起身，脚步踉跄着离开房间，只留下一句：“我明天给你做莲子羹。”
他走后，正在确认小安情况的系统传话回来。
是两个正在花园打扫的下人。
“来来回回送了多少人，每次都被丢出去。”
“我瞧着这回的不一样，顶撞的时候毫不手软，可能有些来头。”
我确认了小安现在已经恢复，倒也不再管这些流言蜚语。
第二天，管家模样的人上来：“少爷请您去花房。”
我到花园，看见一桌子清单精致的饭食，男人紧张的站在一旁，眼巴巴等着我过去。
“阿颖，这是我研究了一晚亲手做的，你尝尝味道，合你心意吗？”
我毫无胃口，一言不发地坐在那。
他见状，又从身后抱出一只三花色的小奶猫，献宝一样捧到我面前。
他笑着说：“你看他多可爱，跟花花简直一模一样，我们重新再来，养一只小猫好不好？”
我看着他，他笑得温柔，眼里的柔情蜜意不像作假，我却升起几分厌恶。
“代替是这么轻而易举就可以做的事。”
他愣住了。
“花花没了，你可以随时找另一只小猫替代品，就算你们之间有那么多回忆和羁绊。”
“可它不是花花，就算再像，也不是同一只。”
我伸手摸了摸小猫软乎乎的毛发。
“你当年也这么说。”
我抬眼淡淡地看着他：“你打算关我到什么时候？”
这话一出，他瞬间红了眼眶。
他双手有些颤抖，强忍着泪晃着杯子里红酒，一饮而尽。
“你忘记了吗阿颖，我对红酒过敏，可为了那单生意，你在我前面替我挡酒……”
我毫无表情地盯着他。
见我这样，他一言不发，只是一口一口闷着酒，直到脖子上密密麻麻布满红斑，顺延到脸颊。
他终于崩溃地将酒杯扔到地上，整个人踉跄地站起身，却又摔倒在地。
我平静地坐在那，听着他发泄：“你就这么狠心！我就算喝死你也不打算管我吗！”
“阿颖，求求你……”
他伸手来抱我的腿，却被我起身避开。
“我不在乎你什么样，我只想带着小安离开，”顿了顿，我说，“当初的事情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我不后悔，希望你也别这么任性。”
他不可置信地抬眼，有些癫狂地向我哭喊：“我们可以从头再来啊，是我当年走错了路，我们可以再走一遍来时的路，将一切都经历一遍然后重新爱上彼此……”
我却不想再听下去。
“从头到尾一字一句，你半点没有提过我当时的处境。”
“你一句走错了路，就让我平白承受那么多痛苦，甚至毅然决然选择放弃在这里的一切回到另一个世界，现在又轻飘飘一句从头再来。”
“我不后悔我当时的选择，可你现在死缠烂打的模样让我后悔当初和你认识！”
“我们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希望你不要再纠缠于我！”
他的表情一寸一寸碎开，露出绝望。
“明天可以带你去一个地方吗？求你了，这是最后一次。”
他垂下头，看不起情绪。
“希望你说话算话，完事之后，让我带着小安离开。”
出城的路上，小男孩以为我回心转意，活泼地开口：“妈妈！”
“我们先前也要去梨园，只是那次……”
应该是回忆并不美好，他突然闭嘴，有些悻悻地看了男人一眼，我转头，男人面色上满是悔意，我不再管，怀里抱着小安，闭上了双眼。
车很快到了半路，有一段路需要步行，他小心翼翼护着我下车，我避开了他要来扶我的手。
他脸上的失落一闪而过，却紧紧跟着我。
“阿颖，你以前最喜欢出来玩，只是我工作太忙，一直都没空陪你。”
“阿颖，你看那朵花……”
他絮絮叨叨地跟我重复我们之前的爱意，我们当时的欢乐。
他说我是一个天真的，将自己满腔情爱都掏给他的女子。
我听了却只觉得厌烦。
我那么爱他，却选择将一切抛下，他到底让我有多伤心，多失望。
我们走在路上，变故横生！
小男孩脚下一滑往山坡底下跌去，幸而被树枝钩住衣角，我正要去拉，小安也正在喊救命，他贪玩想去摘一朵花，却被一条毒蛇盯上！
来不及思考，我拔下男人腰间别的匕首，就狠狠向毒蛇七寸刺去，一刀将他钉在地上，死死按住！
毒蛇挣扎许久，终于咽了气。
我连忙腾出手将小安抱在怀里上下检查：“怎么样宝贝？有没有哪里伤到？”
小安被吓到了，眼泪默默地顺着往下流。
我心疼地为他擦去眼泪，仔细叮嘱：“下次可不能干这么危险的事情了，你都快吓死妈妈了！”
小安使劲地点着头：“妈妈，我刚刚好害怕……”
我安抚着他，一转头，小男孩已经被拉上来了。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抽噎噎地说：“妈妈，为什么不救我……”
“明明我离你更近，明明我才是你的孩子！”
男人将他抱在怀里，一脸凄楚：“当时你拼了半条命才生下昀儿，如今却是说不要就不要了吗？”
“我只有小安了。”
“你们有彼此，有下人看着随身保护，可是我只有小安，小安也只有我了。”
“我和小安才是彼此唯一的亲人。”
男人垂下头，浑身上下只剩悲伤。
“事情了解了，说话算话，还请方先生放我和小安离开。”
那天过后，男人带着小男孩走了。
我带着系统给的大笔财富和小安四处游山玩水，一路上见了许多悲欢离合。
形式越来越不稳定，我和小安最终在一处山清水秀的小镇定居。
那天我去接小安放学，路上听到有人说。
“听说那个方家的，自愿下台了！”
“这些资本家，要我说，就都该被打倒！”
“听说是来了我们秀水镇，谁知道他又在打什么坏心眼！”
刚到家，门口就看见了那个男人牵着小男孩。
小男孩不再哭闹，乖乖地牵着男人的手，一双大眼睛渴求地望着我。
“我不会打扰你，只想呆在你身边。”
我没有理他，牵着小安就走。
那天之后，我的银行卡总是会多出一笔莫名其妙的钱。
我拿着这笔钱买了新鲜饭食捐给救助院，资助许多孤儿院的小孩求学的梦想。
我还开了家慈善小学，不收学费，招聘老师为贫苦的儿童授课，教他们认字懂理，教他们走出不一样的人生。
我们的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小安毅然决然选择入党，为更多人的未来而奋斗。
我们都走在自己的路上，不必再旧事重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