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扶苏蹙起眉头,眼中正义的火焰熊熊燃烧,似要将世间一切害人虫全部赶尽杀绝。
没错,陈善就是那个害人虫。
唉……
‘地主家的傻儿子’‘眼神清澈又愚蠢的大学生’,妻兄你简直把它们具象化了呀!
曼儿摊上你这么个兄长,老丈人摊上你这么个儿子,也是够糟心的。
“不知死焉知生。”
“此言有理。”
嬴政颔首赞许,向程博简释出友善的微笑。
嬴丽曼扯了下扶苏的衣角,小声说:“兄长,给父亲治病要紧。”
程博简顿时醒悟,来者是县尊的亲眷。
那还说什么,必须尽心尽力。
“对对对,治病要紧。”
“几位稍候,我先收拾下。”
程博简手忙脚乱,将桌案上堆积如山的杂物搬走,清理出三分之一干净的地方。
他换了件宽松的衣袍,气定神闲地坐下。
“病患过来吧。”
嬴丽曼给父亲递去鼓励的眼神,随后搀扶着他在对面落座。
“病人姓甚名谁,年龄几何?”
“赵振,今年四十有七。”
“以何为业?”
“祖宗留下一份薄产,收成尚可。”
“是否与丹砂、冶金有关?”
“并非如此。”
程博简咦了一声,疑惑地抬起头:“那是否与布匹印染、鎏金银、胭脂水粉有关?”
嬴政缓缓摇头:“都不是。”
程博简再三打量后,捻着胡须自言自语道:“奇怪,说不通啊。”
“你面色晦暗无光,红丝隐现,颌下可见青黑斑点。”
“这分明是铅汞中毒的症状,不会错的。”
扶苏狐疑地来回扫视陈善和程博简二人,质疑道:“医者诊病无不是望、闻、问、切。”
“程院长连脉都不用把,就敢下此定论,未免太过草率了吧。”
程博简并不生气,笑呵呵地答道:“道理是这样没错,但架不住老夫手熟。”
“小郎君大概不知,西河县每年因铅汞中毒而死的人,少则八十一百,多的时候两三百也是有的。”
“光是经我手的病故之人,加起来起码有上千之数喽。”
“别的病老夫可能诊错,但铅汞中毒万万不会。”
扶苏悚然而惊,“怎会有那么多!”
“每年数百人因中毒而死,这等惊天大案官府不管吗?”
陈善用关爱智障儿童的眼神看着他,心中暗道:工业化哪有不死人的,你以为是过家家呢?
嬴丽曼无奈地上前一步:“程院长,家父笃信方士之说,平日里经常服食丹药。”
这回轮到程博简大惊失色了。
“什么?”
“世间竟还有蠢钝之人!”
“想寻死的话,还不如送入县里的工坊中去烧制玻璃、碾磨铅白。”
“何苦白白花了冤枉钱,却坏了自家性命呢?”
陈善轻咳一声,忍不住投去责怪的眼神。
怎么说话呢?
你眼前的病患是我陈县尊的老丈人,放尊重点!
程博简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
“老夫一时失言,还望恕罪。”
嬴政沉声道:“既然程院长深悉此症,想来一定有妙手回春之术。”
程博简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抱歉,让你失望了。”
“但凡老夫有这等手段,又岂会让上千条活生生的人命在眼前流逝呢。”
“以目前的表象来看,你中毒已深,说句病入膏肓也不为过。”
陈善察觉自家夫人眼中的泪水开始打转,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少跟我来这一套!”
“寻常人治不了也就罢了,我妇公的病能治也得治,不能治也得治!”
“今天你敢说个不字,明天我就拆了你的医院。”
“老程头,你带着徒子徒孙们去堆粪尿去吧!”
程博简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赔笑道:“县尊勿恼。”
“老夫的话还没说完呢。”
“此症在别处确实无药可医,顶多剩下一两年的寿数。”
“可老夫煞费苦心,终于想出了医治之法。”
陈善顿时气急败坏:“有法子你怎么不早说?”
“害得我夫人白白担心!”
程博简犹犹豫豫:“此法有伤天和,老夫也仅仅是想过,未曾落于实处。”
众人又惊又疑,纷纷把视线投注过来。
陈善不耐烦地催促:“本县头一回让你解剖尸体的时候,你不也是心惊胆颤,念叨什么有伤天和。”
“如今呢?”
“切条胳膊大腿,比分猪肉都要顺溜。”
“到底怎么个伤法,先说来听听。”
程博简不顾外人诧异的眼神,慢条斯理地说:“先前县内送来的铅汞中毒者,老夫施诊皆以清毒、养肝为主。”
“可毒性深入肺腑、骨髓,哪里能清得干净?”
“故此患者视身体强弱、中毒深浅,最多只能活个五六年,便再无回天之术。”
“某日,老夫救治一位重伤病患时突发奇想。”
“寻常法子难以彻底清除体内积毒,可要是按照外伤失血的急救手段,抽取他人体内血液,轮番替换掉病患的毒血,是不是就能行了呢?”
嬴政等人听得云里雾里,搞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陈善却是眼睛一亮:“妙啊!”
“老程你可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本县教你急救输血,你居然举一反三,想到用它来治疗汞铅中毒!”
嬴丽曼焦急地询问:“夫君,你们两个在说什么?”
“父亲的病有救吗?”
陈善用力点头:“当然有救。”
“老妇公,你只需如此这般……”
他尽量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解释了一番换血的操作和原理。
即使以嬴政的强大心理素质,也不禁瞠目结舌。
听着好像有那么几分道理,但此术着实超乎世人所想。
“断然不可!”
扶苏深思片刻后,坚定不移地说:“赵氏出身名门,尊贵显赫,岂能被凡俗血脉所污?”
经他提醒,嬴政马上意识到了不妥之处。
“乔松说的不错。”
“除了换血之外,还有别的办法吗?”
陈善差点被气笑了。
数年来我耗费无数心血,炼铁、烧制玻璃、传授医学知识,才有了今天换血的可能。
而你们父子竟然因为怕血脉被污染,拒绝接受救治?!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陈善阴不阴不阳地问:“不知妻兄一日三餐以何为食?”
“粟麦稻黍总是要吃的吧?”
扶苏爽快地回答:“粟麦稻黍都有食用,难道五谷也有毒?”
陈善笑了笑:“那五谷是你自己耕种的吗?还是假手于庶民黔首?”
扶苏略显羞惭:“吾虽然粗通农事,却未曾操持过稼穑之业。”
“日常粮食果蔬,皆由百姓供给。”
陈善摊开手:“这不就得了。”
“你吃百姓种的粮时,怎么不嫌他污了你高贵的血脉?”
“你吃百姓养的牛羊时,怎不嫌他污了你的血脉?”
“修德一向言语粗鄙,那就多说几句。”
“百姓以粪尿浇灌肥田时,说不定屎尿也沾到了粮食上。你不是照样吃进肚子里?”
“也不见污染了你高贵的血脉呀!”
霎时间,屋内鸦雀无声。
陈善得意洋洋。
我忍你很久了。
现在我爽了,你自己看着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