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丑时三刻,夜色浓得化不开。
白芜算准了时辰往寝殿走去。
每次谢逸尘寒毒发作,丑时都是最要命的关口。
那股能把人骨头都冻裂的痛苦,会攀至顶峰,就连何太医都只能在一旁干着急,束手无策。
只要今夜,谢逸尘寒毒发作的动静闹得再大一些,她就有十足的把握,去太后面前好好说道说道。
一个不懂规矩、只会夸夸其谈的乡野丫头,怎配留在宁颐宫?
她唇角噙着一抹志在必得的冷笑,可越走近寝殿,那笑意便越发僵硬。
太安静了。
往常这个时候,殿内早该是宫人来回奔走,端水换巾,压低了声音的惊呼和王爷隐忍的闷哼交织成一片令人心惊肉跳的混乱。
今夜,什么都没有。
守在殿外的宫女小桃见她来了,屈膝行了一礼。
白芜站定,目光锐利地扫过紧闭的殿门,开口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安和质问:“王爷不是寒毒犯了吗?何太医人呢?”
小桃恭敬回话:“回白芜姑娘,王爷服了药,已经睡下了。何太医也回去了。”
“睡下了?”白芜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是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
谢逸尘的寒毒,每次发作都像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不折腾到天快亮绝不会罢休。
现在才过了多久?他竟然睡下了?
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她的心。
白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追问道:“许诺呢?”
“许姑娘在寝殿里头照顾王爷呢。”
这句话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了白芜的心窝。
难道,这名不经传的野丫头,当真帮王爷缓解了寒毒?
她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脸色一沉,抬脚就往里冲。
“白芜姑娘!”小桃急忙伸手拦她,“王爷歇下了,吩咐了任何人不许进去吵他,您还是别……”
“松手!”白芜厉声呵斥,一把甩开小桃的手,眼神冷得像淬了冰,“我才是王爷的贴身婢女!伺候王爷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一个不懂规矩的乡野丫头插手?!”
她几乎是撞开殿门,疾步闯了进去。
内殿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烛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女子的馨香。
白芜的脚步在床边戛然而止,眼前的一幕,让她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连呼吸都忘了。
只见那张宽大的紫檀木床上,许诺侧身躺着,整个人几乎蜷缩在谢逸尘的身侧,睡得正熟,呼吸均匀绵长。
而谢逸尘,那个平日里连衣角都不许旁人碰一下的男人,此刻竟也睡着,眉眼舒展,那张常年因痛苦而显得过分苍白的俊美面容上,竟透出一丝罕见的平和。
两人挨得极近,许诺的一缕发丝甚至落在了谢逸尘的肩头。
那画面,安静、和谐,却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将白芜的眼睛刺得生疼。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抽气声。
就是这微弱的声音,惊动了床上的人。
谢逸尘的眼睫颤了颤,随即猛地睁开。
那双狭长的丹凤眼里,睡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能将人冻伤的寒光,如利剑出鞘,直直射向床边的白芜。
“下去!”
他的声音很低,却裹挟着山崩地裂般的怒气和杀意。
白芜被他眼中的戾气吓得一个哆嗦,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颤抖着指向他身边的许诺:“王爷……她……她怎敢……”
“本王让你下去!”谢逸尘的声音骤然冷了八度,像寒冬里最凛冽的北风,“你听不懂吗?”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子,砸在白芜心上。
那是一种全然的、不加掩饰的厌恶和警告。
白芜的心彻底凉了。
她张了张嘴,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那股滔天的怒火和嫉妒,全被他这一眼给冻成了冰坨子,堵在胸口,又冷又痛。
她只能屈辱地低下头,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是。”
随即不情不愿地退出内殿。
小桃见她出来时脸色惨白,神情恍惚,关切地凑上来问:“白芜姑娘,王爷没怪罪您吧?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白芜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想起方才许诺安然躺在谢逸尘身边的画面,想起谢逸尘满是维护的眼神,嫉妒和恨意瞬间像毒藤一样疯狂地缠绕着她的心脏。
可她不能表现出来。
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剧痛让她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没有。我看王爷睡得安稳,许姑娘又在一旁照看着,便放心了。”
小桃信以为真,脸上露出几分钦佩,忍不住感慨:“没想到,这位许姑娘竟真的这般有本事。王爷犯寒毒这么多年,还从没像今夜这般,这么快就缓过来的。”
白芜僵硬地点了点头,便疾步转身离开。
一走到无人处,她清丽的脸庞瞬间被翻涌的妒意扭曲得不成样子。
许诺!那个不知从哪个山沟里冒出来的贱丫头,竟敢爬上王爷的床!
她怎么敢!她怎么配!
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尤其是太后娘娘!
太后一心盼着王爷身体好转,如今许诺做到了连何太医都做不到的事,若再让她知道,这丫头已经得了王爷的另眼相待,甚至同床共枕……
太后说不定,真的会动了心思,给她一个侧妃之位!
不行!绝不行!
她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绝不能让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野丫头,夺走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第二日天光微亮,太后便带着人行色匆匆地赶到了宁颐宫。
当她踏入殿内,看到的却是谢逸尘身着一袭月白常服,端坐在桌前,正慢条斯理地用着早膳。
清晨的微光透过窗棂,在他俊朗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浅金,气色红润,神采奕奕,哪里有半分被病痛折磨了一夜的病弱模样?
太后悬了一夜的心终于落下,又惊又喜地快步上前:“逸尘!哀家昨夜听说你寒毒发作,担心得很,派人来问,宫人又说你歇下了不便打扰。看你这样子,是已经缓过去了?可是那许姑娘的功劳?”
谢逸尘放下手中的玉箸,抬眸浅笑:“母后送来的人,确实有几分本事。儿臣的身子已无大碍,劳母后挂心了。不知母后用过早膳没?若不嫌弃,不如一起用些?”
“好好好!”太后连声说了几个好,激动得眼眶都有些泛红,拉着他的手道,“哀家就说她行!当年瑾儿从那山谷里摔下去,半条命都没了,就是这许姑娘把他从鬼门关里给拽回来的!这许姑娘医术了得,有她来照顾你,哀家这下总算是能睡个安稳觉了!”
谢逸尘正欲重新拿起筷子的动作猛然一顿,银箸与白瓷碗沿轻轻一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
他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晦涩暗流。
“母后是说……这位许姑娘,就是当年救了江时瑾的那个人?”他再开口时,声音里那点温和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透着一股子凉意,“江时瑾不是对外宣称,此生非她不娶吗?他捧在心尖上的人,怎么会沦落到来宁颐宫,侍奉儿臣的地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