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宫，朱元璋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浑浊的眼睛里翻涌着惊涛骇浪。
一个月。
从北平打到南京，千里之遥，关隘重重，老四竟只用了一个月。
回想自己当年从濠州起兵，打到应天，足足用了四年。
若换成现在的自己，带着五万兵马，能在一个月内直捣黄龙吗？
殿内烛火噼啪作响，将朱元璋佝偻的影子拉得很长。
自己很欣赏朱棣，可还是低估了他的能力。
他抬头，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宋忠与刘三吾，声音带着几分沙哑问道：“你们说，老四进了南京，会先去哪里？”
刘三吾颤巍巍抬起头，花白的胡须轻轻抖动，“陛下，依常理推断，燕王既以奉天靖难为名起兵，进城后必当先寻太孙，或控制东宫，以正名分。”
宋忠也连忙附和：“刘大人所言极是，太孙乃朝廷正统，燕王若想稳住局面，定会先找到太孙。”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都想提一句，要不要把太孙接到西宫？
可终究没有说出口。
朱家的家事，还是不要随意掺和的好。
朱元璋沉默了。
他手指敲击着龙椅扶手，节奏越来越快。
朱棣进了南京城，真的会先去找朱允炆吗？
从假传削藩诏书软禁诸王，到用什么他娘的意大利炮震慑南军，再到灵璧之战两个时辰击溃五十万大军，这逆子的每一步，都走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朱元璋眼底情绪复杂，有愤怒，有失望，竟还藏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惊叹。
这等魄力与手段，倒真有几分当年自己的影子。
不过……
“他真的会先去找允炆吗？”
朱元璋喃喃自语。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声响。
宋忠耳尖，“陛下，好像有人朝这边来了。”
话音未落，宋忠已起身快步跑出殿外。
片刻后，他脸色煞白地冲回来，“陛下，是燕王殿下，他穿着孝服，正朝西宫这边来。”
朱元璋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最看重仁孝。
老四不愧是咱的儿子，好啊，好！
可随即又陷入两难，见，还是不见？
若见了，自己假死的戏码该如何收场？
难道要怒斥朱棣谋反，让他滚回北平？亦或是将他打入大牢？
短短几息间，无数念头在朱元璋脑中翻腾。
他最终咬了咬牙。
既已走到这一步，索性便看看，这逆子又该如何收场。
西宫门口，朱棣身着孝服。
他刚踏入宫门，就被驻守在这的锦衣卫拦下。
宋忠与刘三吾也快步走了出来。
为了让戏更真，两人也都穿上了孝服。
“燕王殿下，陛下驾……崩前说过，无论何人前来西宫，只需在殿外磕几个头，以表哀思即可，不必入内。”
朱棣脚步一顿，眉头微挑。
他看了看宋忠，又看向一旁面色凝重的刘三吾。
我人都来了，还不能进去祭奠？
未免也太蹊跷了吧。
“为何不能入内？父皇仙逝，我身为儿子，连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如今回到南京，难道连父皇的灵位都不能拜一拜吗？”
“殿下息怒，陛下遗诏，臣等不敢违抗。殿下若是不信臣，难道还不信陛下的安排吗？”
朱棣很茫然。
到底什么鬼？
但来都来了，做戏要做足嘛。
他脸上布满悲戚，对着西宫殿门扑通一声跪下，膝盖砸在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父皇，儿臣来晚了！”
一声哭喊，撕心裂肺，瞬间传遍整个西宫。
紧接着，更凄厉的哭声源源不断地从殿外传来
“想当年，儿臣在北平镇守，每次回京，父皇都会亲手给儿臣剥橘子，叮嘱儿臣好好守着北疆……”
“如今父皇仙逝，儿臣却没能在您身边尽孝，连您最后一句叮嘱都没能听到……”
“父皇您放心，儿臣定会守住大明江山，绝不会让您失望！”
朱棣趴在地上，肩膀剧烈耸动，哭声悲恸欲绝。
那模样，活脱脱一个痛失慈父的孝子，任谁看了都会动容。
殿内，朱元璋听得眼角发酸。
老四掌控了南京城，不先去找允炆，不先去抢龙椅，反而先想着自己，跑这里磕头，哭得如此真切。
朱元璋很欣慰。
西宫门外，朱棣贡献了一场影帝级的表演，把朱元璋感动的不要不要的。
朱元璋下意识抬了抬手，似乎想出去扶起他，但手到半空又停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这股冲动。
咱不能出去，出去就露馅了。
老四，咱都知道了，你有心了，咱心里暖暖的。
他闭上眼睛，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是在努力锁住即将溢出的情绪。
朱棣正哭得撕心裂肺，张玉急匆匆跑来，悄声说道：“殿下，朱允炆找到了，就在东宫，齐泰、黄子澄、方孝孺都在他身边。”
朱棣的哭声戛然而止。
没有自焚，也没有跑掉。
允炆，四叔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他缓缓抬起头，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父皇，儿臣暂且告辞，儿臣去东陵看看大哥，明日再来看您。”
闻言，朱元璋再也绷不住了，嘴角哆嗦着，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老四竟然还想着标儿。
老四，咱的标儿啊。
不管老四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能有这份心，就够了。
然而，朱棣并没有去东陵，而是去了东宫。
东宫，燕军层层围住，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朱允炆坐在椅子上，小心脏怦怦乱跳，脸色惨白如纸，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六神无主。
齐泰、黄子澄、方孝孺三人皆是失魂落魄，如霜打的茄子一般。
一切都结束了。
他们在等待命运的宣判。
终于，朱棣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他目光如刀，径直落在朱允炆身上。
朱允炆被他看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个字。
朱棣缓缓开口：“允炆，你到现在还不肯喊我一声四叔吗？”
方孝孺见状，猛地冲上前，指着朱棣的鼻子破口大骂。
“燕贼，你以下犯上，起兵谋反，乃是乱臣贼子！太孙乃先帝钦定，岂会认你这反贼为叔！”
朱棣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仿佛没听到方孝孺的怒骂。
张玉上前，一把推开方孝孺。
朱棣依旧直勾勾盯着朱允炆，眼神里的压迫感越来越强。
朱允炆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流。
“四……四叔……”
终于，朱允炆再也撑不住，颤抖着说出了这两个字。
朱棣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走上前，一把抓住朱允炆的手腕，“早这样不就好了，你被奸人蛊惑削藩，四叔不怪你，四叔来南京，是为救你，更是为救大明。”
他语气和蔼亲切，赫然是一副好叔叔的形象。
然而，当下叔慈侄孝的景象却被方孝孺给打破了。
“燕贼，你心怀不轨，假借先帝祖训，名为靖难，实为谋反，人神共愤，你不得好死。”
方孝孺开启了狂喷模式，朱棣这才正眼瞧了瞧他。
“你就是方孝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