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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雪停时已是巳初,日头薄得像一层宣纸,斜斜照在静和轩的檐角上。沈知微被赵嬷嬷牵着,踩着扫净的甬道,一步一步量着这座今后要住许多年的院子。

静和轩前后两进,青砖漫地,廊下挂着十二只朱漆宫灯,灯面绘的是十二花神。后院有一株老梅,根干嶙峋,枝头却爆出繁星似的花苞,映着雪色,红得晃眼。

“这地方原是太后娘娘做姑娘时的书房,后来赐给太子殿下做外书房。殿下一年到头住东宫,倒便宜了我们。”赵嬷嬷絮絮说着,领她进了西梢间,”小主子先歇脚,奴婢去要热水。”

知微抬眼,看见楣间悬着一块乌木小匾,写着”雪香斋”三字,笔力遒劲,款却落在”景珩”——太子的名讳。她怔了怔,把兔耳往怀里拢了拢,才踏进去。

屋内早已收拾得妥妥帖帖:南窗下一张黄花梨小榻,铺着灰鼠皮褥;榻旁矮几摆一只粉彩瓷罐,罐里插几枝水晶梅;北墙一色书架,整整齐齐码着经史子集;最惹眼的是案头一盏鎏金兔儿灯,通体鎏金,眼睛却用两颗小小红宝石嵌成,烛火一映,像活了一般。

知微伸手想摸,又缩回来,怕碰坏了。

“喜欢便拿着玩。”清凌凌的少年声音自帘外响起,”本就是给你的。”

她倏地转身,看见萧景珩掀帘而入。他已换了一身淡青常服,腰间系一条苍玉钩带,头发用金冠束得严整,却比昨夜那身玄狐裘更亲近些。

“殿……殿下。”她想起规矩,慌忙行礼,却因膝盖生硬,险些跪歪。

萧景珩伸手托住她肘尖,力道极轻,却让她再也跪不下去:”以后在静和轩,不必跪。”

知微眨眨眼,把”礼不可废”咽回肚里,乖乖站好。他比她高一个半头,站在面前像一堵玉壁,连呼吸都带着淡淡的龙涎香。‌‍⁡⁤

“识字么?”他突然问。

“识得一些。”她声音很轻,”娘亲教过《千字文》,还有《女诫》……”

“女诫不必再读。”他淡声截断,转身从架上抽出一册《山海经》,”先看着这个,有不懂的,问我。”

书沉甸甸地落在她臂弯,带着墨香与檀香味。知微抱紧了,鼻尖莫名发热——这是头一回有人送她”不必有用”的书。

未正二刻,宫女摆饭。静和轩的小厨房是太子昨夜临时指的内庖,灶上还炖着他亲点的胭脂鸭。

知微被安排在炕桌东首,面前摆着:

l 胭脂鸭脯一碟

l 金丝豆腐一碗

l 碧粳粥一盏

l 四色酱菜

菜色不多,却热气腾腾,鸭皮被烤得酥红,油亮欲滴。她偷偷咽了口唾沫,却不敢动箸。

“吃。”萧景珩亲自夹了一块鸭脯放在她碟里,”静和轩没那么多规矩。”

鸭肉入口即化,带着淡淡酒香。知微吃得极慢,每一口都细细嚼,仿佛要把味道记进骨头里。他看在眼里,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波纹——像雪面被风划了一道,转瞬又平复。

饭后,宫女捧来漱盂与手巾。知微学着旁人漱了口,却将巾子攥得皱巴巴,低声问:”殿下……我往后要做什么?”

“辰初起,先随赵嬷嬷去慈宁宫请安;巳初回轩,读书、习字;午膳后小憩;未曾练琴或女红;申末可去御园散策;酉正用晚膳,亥初安寝。”他一条一条数来,像在背兵法,”今日先歇,明日再照作息。”

“那……”她攥紧袖口,”我要不要学规矩?”

“规矩当然要学。”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冻得通红的手指,”但不必急着一日学成。你先把身子养好,旁的慢慢来。”

三、第一堂课

午后,日影西斜,雪香斋窗棂透进一方暖阳。萧景珩亲自研墨,笔锋蘸饱,在澄心堂纸上写下两字:

知微‌‍⁡⁤

“这是你的名字。”他把笔递给她,”写给我看。”

知微握笔像握筷子,手抖,第一笔就歪了,墨汁晕开一团乌黑。她慌忙要擦,却被他握住手腕。

“别慌。”他掌心干燥而温暖,带着薄茧,”笔要垂直,腕要悬空。”

他就这样半蹲在她身后,手把手教她运笔。那一刻,知微闻到他衣袖上的龙涎香混着墨香,像雪里升起的火,烫得她耳尖通红。

一张、两张、三张……写到第五张,”知微”二字终于有棱有角。萧景珩微微颔首:”尚可。明日再写十遍。”

十遍?她愣住,却在他扬眉的一瞬把”太多”咽回去,乖乖点头。

“歇一刻钟,再临《山海经》第一页。”他收笔,忽又想起什么,从袖中摸出一只小小兔儿镇纸,鎏金质地,与她案头那盏灯竟是一套,”赏你的,压书用。”

知微捧着镇纸,只觉心口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不疼,却酸酸胀胀。她想说谢谢,嗓子却发干,只能用力眨了眨眼。

亥初,静和轩熄了外檐灯。知微躺在西梢间新换的沉香木榻上,褥子绵软,帏帐低垂,却静得能听见雪压梅枝的”咔嚓”声。

她翻来覆去,摸出枕下那只布偶兔,轻轻顺毛:”娘,我今日吃到了鸭肉,还写字了……殿下说,我往后可以读书。”

窗外忽有极轻的脚步,接着是门被推开一条缝的”吱呀”。她屏息,却听见赵嬷嬷低低的嗓音:”小主子可睡了?”

“还没……”知微小声答。

赵嬷嬷端着一盏牛乳羹进来,放在榻旁小几,”殿下吩咐的,趁热喝,安神。”

牛乳冒着细密奶泡,表面撒一层烘香的杏仁片。知微捧着,小口啜,甜香在舌尖绽开,像有人轻轻说:别怕,以后有你甜的。

她喝到一半,忽问:”嬷嬷,殿下……对谁都这么好吗?”

赵嬷嬷愣了愣,笑纹爬上眼尾:”傻姑娘,老奴在宫里三十年,头一回见殿下亲自研墨、亲手披裘。”她替知微掖好被角,”殿下是把您当自家人呢。”

自家人。这三个字像一粒火种,落进知微冰凉的胸口,”噗”地亮起一簇微光。

她喝完最后一口牛乳,把空盏放在枕边,对着黑暗轻轻说了声:

“那……我也会把他当自家人。”

窗外,雪无声落;檐下,宫灯被风吹得轻轻摇晃,像在为谁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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