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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又和韦伯夫人聊了几句之后,她就走了。

我继续吃小饼干,酥酥脆脆的,不像蛋糕那样甜腻。

广场上的欢乐在酒精和集体情绪的催化下持续升温。乌塔和她的姐妹们成功地将几个年轻士兵拉入舞圈,烤乳猪的油脂不断滴落火中,爆起一连串“滋滋”的声响。我记得上辈子德国猪肘一直都很出名,现在倒是好奇那味道到底与国内的有什么与众不同。

“猪肘猪肘……”

我拿起一个猪肘往嘴里送,边吃边喃喃,吃起来和中国的卤味不一样,这里的猪肘肉质很柔软,有种独特的香气,可能是月桂叶熏的,还挺好吃。

如果还有机会回去,我还会再尝尝德国猪肘,看看两个年代的味道会有什么不同,只可惜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到底怎么样才可以回去呢,难道只有死了才可以回去吗,可如果我在那个年代的身体也死了呢,得不偿失。不过这种年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吧?

“咳咳咳……”

人群边缘一阵略显突兀的骚动吸引了我的注意,我看过去,见到一位穿着旧式深色外套的老者,正步履蹒跚地拨开人群朝着主桌方向挪去。

他似乎带着些带着酒气,旁边有些村民试图拉住他的胳膊,倒被他坚决地推开。

他最终在离赫德里希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微微挺直了背脊,周围的喧闹声不由自主地减弱了些许。

“阁下。”老者提高了音量:“请允许我,一个经历过上次大战的老兵,阿什镇一名教了四十年书的老家伙,格哈德·穆勒,向您和您的军队表达……感谢。”

然后鲍曼镇长的笑容褪去,他弹射般地上前一步:“穆勒老师,您肯定是喝多了,不胜酒力了。快回去坐下休息!”他一边说,一边焦急地去搀扶老人的胳膊。

然而,赫德里希却极其轻微地抬了抬手。他缓缓转向老者,脸上读不出丝毫情绪,既无愠怒,也无好奇。

穆勒似乎壮了胆,声音比之前更加清晰:“我只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了,活了快七十年,我……我只想冒昧地问一句,阁下……”

他的目光越过高高在上的赫德里希,扫过那些仍在纵情欢笑的年轻面孔,最后重新回到赫德里希毫无表情的脸上:“这样的……‘和平’,究竟能持续多久?它最终要如何真正踏实地落到我们这些只想守着祖辈土地、平安度过余生的普通人身上?”

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我暂时得人庇护也尚且觉得痛苦,何况是手无寸铁的平民?捷克投降的太快了,虽然没见什么血刃,但这里官不像官,军无军气,连反抗都那么短暂,简直就是一个赤裸裸的傀儡国家,在这种地方过着看人脸色的生活,他们真的高兴吗?

周围很安静,我看了一圈,乐手们不知所措地拿着乐器,欢笑声僵在人们的脸上,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在此刻被无限放大。

鲍曼镇长的脸毫无血色,他旁边的纳粹党部负责人,那个面色阴鸷的男人,脸颊肌肉紧绷,一只手已经下意识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

我看了一眼赫德里希,他依旧像一座冰山般屹立在原地,然后,他开口了。

“穆勒先生,”他甚至依旧使用了敬语:“您的问题,建立在一种对历史进程的感性误读之上。”

他的目光缓缓地扫过周围噤若寒蝉的人群:“您所渴望的‘平静生活’,其本身,就是这种至高秩序所能赐予最直接的‘惠及’。”

穆勒似乎语塞了,他沉吟了许久,都没有作出回答。

我低头喝了一口果汁,又听见他说:“鲍曼镇长,穆勒先生年事已高,请安排人送他回去好好休息。”

“是,阁下。”鲍曼镇长挥手叫来两个强壮的民兵,半搀半架地将老教师迅速带离了广场中心。

穆勒先生没有任何反抗,任由他们将自己带离。

就这样短暂的结束了?其实那老人说的话也是在场所有人想问的吧?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啊……

然后音乐指挥重新奏响了欢快的旋律,赫德里希则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神情自若地继续与镇长等人交谈,他心理素质很强大,但我不是。

我迅速吃完剩下的半块猪肘,洗洗手,趁着无人注意,低头沿着阴影快步走向停靠在广场边缘的车队。拉开车门,钻进车厢,外面的声音似乎小了一点。

其实我不是一个喜欢安静的人,以前下班后常常出门跟朋友聚会,但在这种地方,我还是宁愿自己待着。

我将头靠在车窗玻璃上,闭上眼睛,忽然觉得有些困,在一片混乱和心悸中,意识竟然真的渐渐模糊,沉入了一种浅而不安的睡眠之中。

……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晃动将我惊醒。

车门被打开,夜风猛地灌入,我睁开眼时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赫德里希高大的身影已然坐了进来,车内顶灯随之熄灭,引擎启动,车辆缓缓驶离。

我下意识地坐直了些,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

“睡得好吗?”他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瞥了他一眼。他并未看我,目光看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路面,侧脸线条在窗外流动的微弱光线下显得冷硬。

“还好。”

其实一点都不好。

“你好像没什么兴致。”他再次开口,依旧望着窗外:“整个晚上都心事重重。”

“心事重重?”我摇摇头:“只是有些累,感觉很困。”

不无道理吧?早上又是这里演讲那里升旗的,晚上还要大老远跑到这里来社交,只因为我是血肉筑成的,才坚持的下去,是铁人的话早就散架了。这份工作好辛苦,不但每天要看那些恐怖的场景,还要东跑西跑,整日内耗,心惊胆跳。

他微微侧过头,“振作起来,回到柏林我会支付你丰厚的报酬。”

“好。”我立刻回答道。

我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

回到布拉格的旅馆内,我困的不行,身体疲惫到了极点,大脑却异常清醒,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可意识仍在浅眠的边缘挣扎,每一次即将入睡总是会被莫名的惊悸打断,或者脑子里出现恐怖的画面。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彻底解脱,一想到这,我就感觉我的人生无望,

过了一会,急促的敲门声就将我彻底惊醒。窗外天色仍是灰蒙蒙的。

一打开门,我就看见约阿希姆面无表情地通知我:王小姐,刚收到捷报,我们现在立刻准备,返回柏林。

“………”

没有解释,没有余地。

来的匆匆,去也匆匆。

好在还有点困意,所以没那么晕车,德国车很先进,但是坐起来还总是摇摇晃晃的,很难闭目养神。

行驶了大约半个多小时,天有点微微亮光,道路逐渐变得宽阔,远处出现了布拉格城郊的稀疏灯火。就在接近一个通往主要干道的岔路口时,车速慢了下来。

我木然望向窗外,只见对面车道和旁边的辅路上,竟然出现了长长的车队,清一色是覆盖着帆布的军用卡车,还有一些黑色的军官用车,肃量不少,卡车上站满了士兵,他们穿着不同于普通国防军的黑色制服,在车灯和路旁偶尔闪烁的灯光映照下,那些面孔显得严肃而漠然。车队行进的方向似乎与我们去机场的方向完全相反。

“怎么这么多人……是德国人?”我下意识地出声,战不是打完了?此行也留下了驻地士兵,这些人是来做什么?

“储备兵源。前来进行配对的。”

原来赫德里希没有睡着,他回答了我的喃喃自语,我回头看了他一眼,接着又往外看。

“配对?”

什么意思,我有点困惑,配队作战吗?:“配对什么?”

然而这个人没有再回答我,没有任何人理我,仿佛我的问题听起来无知又多余。

车队很快驶过了交汇点,将那片庞大的军事调动抛在身后,继续朝着机场的方向驶去。

夜还深,我跟随着人群登上那架改装过的容克Ju52运输机,机舱内冰冷简陋,金属座椅硬邦邦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和金属冷却后的味道。机舱内除了赫德里希、约阿希姆和我,还有几位同返柏林的高级军官及其副官,气氛严肃。两名穿着空军地勤制服的乘务员沉默地站在机舱尾部,表情紧绷,看起来压力很大的样子。

飞机爬升时十分颠簸,我一阵阵耳鸣,而其他人却丝毫不受影响。一位乘务员注意到我的不适,犹豫在那很久,最后递过来一杯清水。

“谢谢你。”我冲他温和的笑了一下。

飞行平稳后,军官们大多开始闭目养神或阅读文件。我也再次被疲惫攫住,意识开始模糊,陷入一种极其不安稳的浅睡。

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下午在老城广场听到的从教堂传来的呼救声时,我明明没有亲眼看见只是听见声音,此刻脑子里却有了那些画面——还有乌塔给赫德里希送花、韦伯夫人递过来的饼干、赫德里希送的怀表,这些东西飞快的从我脑子里闪过,无比清晰,我睁开眼好几次,周围都十分的安静,只偶尔有翻页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

一声几乎被引擎噪音完美掩盖的“噗”声,就像……像是有人用力挤压了一个装满液体的软囊。

紧接着,是液体喷溅的“嘶”声和重物倒地的闷响。

我睁开眼睛,只见斜前方,那位刚才还在借着阅读灯批阅文件的中校,额头上赫然出现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

鲜血正汩汩涌出,染红了他手中的纸张。他眼睛瞪得极大,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歪倒,文件散落一地。

我愣住了,还没回过神来,约阿希姆的怒吼声再次在我耳边响起。

“有刺客!保护上校!”

他几乎是在声音发出的同时就拔出了手枪,身体猛地侧移,试图用自己挡住赫德里希的方向。

我默默蹲下,拼命往角落里缩,捡起地上散落的报纸盖在身上,企图掩饰自己的存在,身体居然忍不住的发起抖来,原来……我以前的不怕死都是假的。

我从缝隙里偷偷向外看去,那名一直低着头看似普通的“少尉”忽然站起来,动作快得只剩下一道模糊的影子,他手中那支加装了长消音器的手枪再次出现火光。

“噗!噗!”又是两声闷响。

坐在赫德里希身旁正闻声欲起的那位头发花白的将军,以及对面一位刚摸到腰间枪套的上校,几乎是同时头部中弹。

红白混合物溅射在金属舱壁上,随后,我感到一阵温热粘稠的液滴溅到了我盖在头上的报纸和我的手背上……

“救……救命,谁来救救我……上帝请你拯救我……”

我一边颤抖求上帝保佑我的安全一边又忍不住往外看,只见那位上校的枪口,忽然朝另一个方向竖起,我顺着看过去,正是赫德里希。

在第二声枪响的同时,他的身体向下猛沉,利用座椅作为掩护,同时佩枪已然在手,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多余。

而那杀手的枪口追着他移动,扣下扳机

“噗!”

不知道有没有打中,但是只听见子弹落在金属上的声音,好像是打在铝板上了。

我又往外看了一眼,想看看那人是否还活着,就只是一瞬间,杀手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我倒霉的跟他四目相对了。

……

他没有丝毫犹豫,左手如闪电般探出,一把扯开我身上的报纸,将我像小鸡仔一样猛地从座位上拽了起来!

下一秒,手枪就已经用力地抵在了我的太阳穴上,感觉马上我的脑袋就会爆炸……

“别动!”杀手的声音充满了亡命之徒般的决绝,他紧紧箍着我的脖子,“赫德里希!放下枪,否则我立刻让她脑袋开花!”

“求你别开枪,别开枪!!”

我被勒得眼前发黑,苦苦哀求了几句无果,想用力挣脱,可此人的力气出奇之大。

因子弹而来,结果又要因子弹而去。

来这一遭,就是为了体验这些非人道的恐怖经历的吗?好令人绝望。

约阿希姆和其他幸存的副官们举着枪,徒劳地瞄准,额头上青筋暴起。其他几名乘务员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紧紧贴在机舱尾部,浑身发抖。

赫德里希缓缓站直了身体,他看了一眼被劫持的我。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甚至带着一丝极其轻微的嘲弄。

他甚至连语调都没有抬高:“你抓错人了。”

更绝望了,根本没有人要救我,我放弃了挣扎,感觉身体都瘫软了些,深呼吸——为迎接这颗子弹做准备。

不痛的,王寒星,很快就会过去的。

杀手抵着我太阳穴的枪口更加用力,厉声喝道:“放下武器!我数三声!”

不知道脑袋中枪是什么样的感觉,一瞬间,能感觉到疼吗?我的脑袋会不会蹦出血花来,滋滋的往外冒呢?

那是什么?

我的目光被侧前方地板上的一个微光吸引——是刚才被击中的将军,身上掉落的一枚金属鹰徽,恰好反射了一丝从舷窗透入的惨淡天光,形成了一个刺眼的光斑。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被反剪在身后的手猛地向旁边一甩,手指胡乱地抓住了座椅旁一个金属公文提手,用尽全力将其朝着鹰徽砸去。

“哐当!”

这声音并不大,但很突然,杀手的视线似乎移开了一瞬,我能感觉到他细微的动作。

接着——

“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猛然炸响。

子弹撕裂空气,我身后的人发出一声惨叫,他的身体平衡被破坏,猛地向一侧歪倒,而我脑袋上的玩意似乎移开了。

几乎在枪响的同一时刻,前面的人一步跨前,动作快得只剩一道模糊的影子,左手精准地一记迅猛手刀,狠狠劈在杀手持枪的手腕上。

“咔嚓!”骨裂声很清晰。

手枪应声飞脱,而赫德里希的右臂已然屈起,重重砸击在杀手的下颌之上。

“呃!”杀手闷哼一声,所有意识和反抗戛然而止,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嘭”地一声重重摔在机舱地板上,彻底昏迷过去。

约阿希姆等人立刻蜂拥而上,迅速将昏迷的杀手彻底制服,并迅速搜查他全身每一个可能藏匿武器或毒药的角落,而其中一名副官捡起了那支致命的手枪退弹。

我好像……没死吧?

我甚至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直接瘫软了下去,一位稍微镇定些的乘务员,颤抖着上前试图搀扶我:“小…小姐…您…您没事吧?”

我任由他半扶半抱地将我搀到一张相对干净的座椅上,裹紧了他匆忙递过来的薄毯。

我朝前方望去,机舱内一片狼藉,三具尸体以扭曲的姿势歪倒在座椅上,鲜血染红了地毯。

赫德里希站在原地,看了一眼被拖到角落的杀手,吩咐道:“给他简单止血,别让他死了。带回柏林,我要亲自审问。”

然后,他的目光落回到我身上。

我也看着他,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怒火。

“你刚才就等着他开枪呢吧?”我扯了扯嘴角:“你为什么不救我?起码我也是你……在你身边工作的人,既然把我留下来,至少不要让我死掉啊!就算要死,也不要死的这么惨,被枪打中很痛很痛……这一点要求你根本都不能做到!”

我神情怪异的看着他,这些话像呓语,但也是控诉。

我要走他不让,还不知道把我的护照弄哪去了。但既然把我留下了,就得保证我的生命安全啊,保证不了,起码也得努力一下不是?结果他根本连争取也不争一下!

穿越过来的时候我就是被子弹打中的,那种撕裂的疼痛感我再也不想体验了!所以我很害怕枪、害怕子弹,可这个人根本保证不了我的人身安全。

多次目睹非人血腥场面,加上这次亲身经历濒死体验,我已经有点忍不住了……

此人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如果你会死,”他的声音冰冷:“刚刚早就死了。”

“不必解释了!”我打断他,然后低下头,根本不想看见他的脸。

他再次开口:“当时约阿希姆已经让人在一旁伺机而动。而且就算你要死,我也只会让你死在柏林,而不是死在天上。”

这算什么?简直可笑!

我抬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但我还在后怕中,所以说不出一句话来。

接下来的航程里,我一直裹着毯子,嘴里偶尔会无意识地喃喃几个词语,中文德文混杂,但都是一个意思:

妈妈,我想回家。

飞机最终降落在柏林机场时,一队严阵以待的人群早已等候在停机坪。气氛凝重得如同铁块,比布拉格更加肃杀。

一位身穿黑色将官制服的军官快步上前,向赫德里希敬礼:“赫德里希上校!柏林已获悉空中发生的骇人事件!元首震怒!对您的安全表示极度关切!”

他看了一眼被担架抬下去的杀手,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这头肮脏的猪猡将被立即移送艾尔布莱希特亲王大街!我们会让他开口的!”

他的目光随后落在我身上,我正被一名士兵搀扶着,几乎无法自己站立,眼神涣散游离,看起来像是处于严重的精神创伤状态。

“这位女士……”高级军官迟疑了一下,又看向赫德里希。

“她是重要证人,亲历了全过程,安排医生检查。确保她后续能提供证词。”

“是!”军官立刻点头,挥手叫来两个穿着党卫军黑色制服的人,“带她上车,直接去总部医疗处进行检查和评估。”

我就这样被各种各样的人搀扶着走,再次回到了柏林。

而等待我的,并非疗愈,我先被带往了那座名为艾尔布莱希特亲王大街8号,令人闻风丧胆的灰色建筑——盖世太保总部。

我被带到一个消毒水气味浓重的房间里,一名表情冷漠的医生对我进行了粗略的检查。接着询问了几个问题。

“姓名。”

“王逐云。”

“年龄,国籍。”

“中国人,年龄……24吧?”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问道:“你现在怎么样?感觉哪里不适?”

“头很痛,还有点冷。”

“还有呢?比如你的心跳、呼吸?”

“心……”我摸了一下胸口:“心跳得很快,呼吸也有些难受。”

“你最近睡眠情况怎么样?还安稳吗?”

我茫然的看了他一会,回想一阵,接着摇头:“不好,一入睡就做梦,常常会惊醒。”

“食欲怎么样?”

“食欲倒还可以。”

他放下笔,站起身,示意我坐到检查床上。“我需要为你做初步身体检查。”

接着他用手电筒照我的瞳孔,检查我太阳穴上被枪口碾压出破皮,用听诊器听了我的心肺热,然后又测量了我的脉搏和血压,又让我活动四肢,检查是否有其他外伤或神经反应异常。

……

“明显的急性应激反应体征,”他一边洗手,一边对旁边一位负责记录的助手陈述:“心动过速,血压显著升高,呼吸急促。瞳孔对光反射存在但敏感。太阳穴处有明确软组织挫伤,符合外部压迫特征。”

他擦干手,坐回桌后,直接对我说道:“根据检查,你目前处于中度的休克和创伤后应激状态。你的神经系统过度紧张,身体机能紊乱。这种状态下,你的认知和记忆功能是不稳定的,无法提供可靠陈述。”

我应激了?

也是,没疯都不错了。

他拿起笔,在表格上快速写着结论:“你需要立即休息和药物干预以稳定状况。我们会给你注射镇静剂。你需要留在医疗观察室,直到你的生理指标恢复稳定,情绪状态趋于平静,能够进行交流为止。”

他在表格上签下名字,递给了旁边的助手。“带她去观察室注射镇静剂。通知他们,证人目前健康状况不佳,暂不适合问讯,需要医疗监护。”

随后,他们全都走了出去。

我在病床上躺着等了一会,门忽然开了,一位护士走了进来。她手里端着一个金属托盘,上面放着一支玻璃注射器。

接着,针尖精准地刺入了我的手臂。

冰冷的液体推入我的体内,感觉怪怪的,脑袋忽然就变得很昏沉,但是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好好睡一觉。”

很轻很轻的声音,像安眠曲一样。

耳边的声音开始褪去,只剩下自己心脏缓慢而沉重的搏动声。

咚……咚……

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

……

空气弥漫着一股烧焦纸以及灰尘和冰冷雨水的味道。

恩师施特恩先生以及其他犹太导师被捕的消息像一声炸雷,紧接着便是盖世太保车辆尖锐的刹车声在校门外,恐慌在学生中无声蔓延。

我和廖湛生,正混在一小群惊惶失措的学生中,从学校后门一处破败围墙的缺口仓惶逃离。

“大家动作都快点!”

雨水冰冷,打湿了头发和单薄的衣衫,柏林深秋的寒夜刺骨。黑暗中,只能听到喘息、泥泞中的踉跄脚步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呵斥与犬吠。

随后在一个堆满废弃桌椅的狭窄后巷里,人群发生了短暂的拥挤推搡。廖湛生背着的旧画筒被猛地挤压,“咔嚓”一声,背带断裂,画筒滚落在地上,筒盖松开,里面卷着的画纸散落出来,瞬间被泥水浸染。

“我的画……”廖湛生几乎是扑跪下去,想用身体挡住雨水,粗暴地收拾那些散落的画纸。

“湛生,我来帮你!“

我弯腰帮他拾起滚到脚边的一卷。就在指尖触碰到冰冷湿滑画纸的瞬间,那卷画倏地散开——

炭笔的线条,勾勒出一个无比熟悉却又陌生的侧影。

是王逐云。

她穿着一件浅灰色毛衣,扎了一个半扎发,侧身站在图书馆窗边,窗外是模糊的晦暗天空。她微微低着头,颈项曲线脆弱,手里捧着一本打开的书,目光却似乎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失神地望向窗外某处。

眼神里,带着一种属于王逐云的迷茫与忧悒。

作者的笔触极致温柔,每一根发丝,睫毛投下的浅浅阴影,微微抿起的唇角,甚至毛衣柔软的纹理,都被描绘得细致入微。仿佛那不仅仅是一幅画,是小心翼翼珍藏的宝物。

雨仍在下着,雨水无情地滴落在画纸上,炭笔细腻的线条开始晕染、模糊,仿佛画中人的忧愁也要融化在这冰冷的雨夜里。

我愣了一下,还是继续捡起那幅画来,抬头看向廖湛生。

他僵在原地,雨水顺着他清瘦的脸颊滑落。

眼神里充满了被骤然窥破最深心事的无措,他一把夺过那幅画塞进怀里,低声道:“师姐,快,快往这边过去!”

转身继续逃亡的脚步慌乱,可王逐云,不如说是我,却仿佛心被什么东西牵制住。

接着穿过破败的缺口,画面骤变。

这里不再是潮湿肮脏的巷弄,而是一处古老肃穆的空间。像是……一座修道院。彩窗外的光形成一道悬浮着的光柱,寂静无声,脚步声被厚地毯吞噬。

一个身姿优雅、穿着深色裙装的女人背对着我,正望着窗外。

她缓缓转过身,露出一张美丽却过分冷静的东方面庞,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久经世故的审视。

她走向我,步伐无声。

“逐云,”她开口,说的是中文:“这里的宁静几乎让人忘了外面的世界正在燃烧,不是吗?”

她停在我面前:“但别忘了你站在这里的原因,也别忘了…你真正属于哪里。”语气平淡,却带着千钧重压:“我们付出的代价,不是为了让你沉浸在这种虚假的平和里,或是被一些无关紧要的个人情感所迷惑。”

她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别忘了你的真实身份,和你的任务。”

此刻我忽然可以看见王逐云的脸,她扎着半扎发,五官温婉清秀,穿着一件浅灰色的大衣,耳垂戴着精致的珍珠耳环,看起来就像富贵人家的女儿。

貌似因为女人的话,王逐云眼神低垂,目光沉静,眉宇间带着一丝淡淡的忧愁,嘴唇微抿,神情显得有些落寞且凝重。

可是“真实身份”,“任务”又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走廊另一端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女人的目光倏地越过我的肩头,微微一笑。

“看,”她轻声说,语气变得有些微妙,“能搅动风暴的人来了。”

我不由自主地转身,循着她的目光望去。

在幽暗回廊的尽头,几个人正站在那里低声交谈。为首的那个男人,穿着剪裁极其合体的国防军制服,身姿挺拔如白杨,他微微侧着头,正在聆听身旁一位年老神甫说话,侧脸线条冷硬却英俊得惊人。

忽然,仿佛感应到什么,他毫无预兆地抬起了眼。

冰蓝色的眼眸,穿透幽暗的光线,精准的攫住了我的视线。

那一瞬间,梦中的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脏漏跳了一拍,呼吸窒住。那目光并不锐利,却拥有一种穿透灵魂的可怕力量。他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随即又自然地转过头。

梦中的我僵在原地,一股复杂的战栗感从脊椎窜升——

……

“呃——!”

又做梦了。

我想找一面镜子,想看看镜子我的脸,但是这破地方根本没有镜子。

这不仅仅只是梦,我发现每次我一进入深沉的睡眠,关于王逐云的过去,总是会零碎的出现在我的梦里。

尤其是刚刚梦到的——那个人。

那个陌生女人我想不起她是谁,可是那个男人。

赫德里希。

刺杀过后我王寒星才苏醒过来的,也就是说那个画面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是我在穿越过来之前!

原来那晚酒店的刺杀,根本不是王逐云第一次见到赫德里希!

早在那个修道院中,就已经见过他。

还有廖湛生画中的王逐云,以及那女人口中的“真实身份”“任务”,我却毫无头绪。

王逐云……

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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