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烈事件如同一场来得快去得也快的雷阵雨，虽然过程惊险，甚至带点云烬式的“粗暴疗法”，但终究是雨过天晴。大师兄虽然情绪依旧低落，但至少不再寻死觅活，被赵峰主拎去后山面壁思过，美其名曰“沉淀心境，重塑道基”。
而云烬那番“大不孝大不悌”的论断，不知怎地就在弟子间传开了，竟意外地起到了震慑效果。一时间，翠云峰上下弟子们修炼更加刻苦，待人接物也更加……讲究起来，生怕自己一个行差踏错，也被云师叔用那冰冷的语调判定个“不仁不义”什么的。风气为之一肃，倒是让林粥粥省了不少“思想品德”课的口水。
林粥粥对此哭笑不得，只能安慰自己，甭管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就是好猫。云烬这“活体宗规”的效果，某种程度上比她的谆谆教诲更立竿见影。
这日，她正琢磨着如何将“情绪管理”课程设计得更通俗易懂些，谢小凡又一脸神秘兮兮地跑了过来。
“林师姐！林师姐！后山……后山那个寒潭，好像有点不对劲！”
“寒潭？”林粥粥放下手中的玉简，“怎么不对劲了？又有妖兽跑进去了？”
“不是妖兽！”谢小凡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是……是云师叔！他这几天老是去寒潭边上，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也不修炼，就盯着水面看！今天更奇怪，他……他居然跳进去了！”
“跳进去了？！”林粥粥吓了一跳。那寒潭她知道，寒气极重，等闲弟子靠近都会觉得血液凝滞，云烬虽然修为高深，但没事跳进去干嘛？泡冷水澡锻炼意志力？这也不符合“可持续发展”的理念啊！
她立刻起身，跟着谢小凡往后山寒潭赶去。
还未靠近，一股刺骨的寒意便扑面而来。潭水黝黑，深不见底，水面之上缭绕着肉眼可见的白色寒雾。而此刻，潭水中央，云烬果然在里面。
他没有运转灵力抵抗寒气，就那么静静地悬浮在冰冷的潭水中，只露出肩膀以上。黑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颈侧，更衬得他肤色如玉，唇色淡绯。他闭着眼，长睫上凝结着细小的冰晶，神情是一种近乎虔诚的宁静，仿佛在感受着什么，又像是在……回忆？
“云师叔这都泡了快一个时辰了……”谢小凡搓着胳膊，牙齿有点打颤，“林师姐，云师叔他……不会是在练什么奇怪的功法吧？”
林粥粥心里也有些打鼓。她走到潭边，试探性地喊了一声：“云烬同学？”
水中的云烬缓缓睁开眼，那双黑眸在寒潭的映衬下，显得愈发幽深冰冷。他看向林粥粥，眼神里没有往日的平静或思索，反而带着一种……林粥粥从未见过的、极淡的迷茫。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抬手，指尖划过冰冷的潭水，带起一圈细微的涟漪。
“这里，”他开口，声音似乎也带着潭水的寒意，有些飘忽，“感觉……熟悉。”
熟悉？
林粥粥心头一动。云烬的过去一直是个谜，他很少主动提及，偶尔流露出的也只言片语，都指向一段血腥而黑暗的岁月。这寒潭，难道与他失去的记忆有关？
“是想起什么了吗？”林粥粥放柔了声音，在潭边蹲下身。
云烬摇了摇头，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不是想起。是……感觉。冰冷的，沉寂的，隔绝的……像曾经……待过很久的地方。”
他的描述让林粥粥心里有些发沉。一个需要长久待着的、冰冷沉寂隔绝的地方？囚牢？还是……坟墓？
“除了感觉，还有别的吗？比如声音，画面，或者……人？”林粥粥引导着问。
云烬再次沉默下来，他重新闭上眼睛，似乎在极力捕捉脑海中那些破碎的浮光掠影。潭水的寒气在他周身萦绕，甚至在他睫毛和发梢凝结出更多的冰霜。
过了许久，久到林粥粥都觉得有些冷了，他才重新睁开眼，黑眸中那丝迷茫散去，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晦暗。
“有很多……声音。”他语速很慢，像是在艰难地复述，“哭嚎，诅咒，哀求……还有锁链拖动的声音。”
“画面……很暗。红色的……很多红色。”
“人……”他顿了顿，似乎在辨认那些模糊的面孔，“看不清。只有……一双眼睛，很冷。”
他的描述零碎而压抑，带着一种不祥的气息。林粥粥几乎能想象出那是一片怎样的尸山血海，怎样的绝望之境。
“那双眼睛……是谁的？”她小心翼翼地问。
云烬摇了摇头：“不知道。只是……记得很清。”
他低头，看着自己浸泡在寒水中的、骨节分明的手，忽然问了一个让林粥粥猝不及防的问题：
“小老师，我过去……是否，杀过很多人？”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但那双抬起来看向林粥粥的黑眸里，却清晰地映出了一丝……类似于“不安”的情绪。
他在寻求确认，或者说，他在寻求……评判。
林粥粥的心猛地揪紧了。她看着水中的少年，看着他被寒气和过往阴影笼罩的模样，那些关于“血屠冥骨老祖”、“搅动北域魔道腥风血雨”的传说瞬间涌入脑海。她几乎可以肯定，答案是的，而且可能远超她的想象。
但此刻，对着这双带着一丝不安和探寻的眼睛，那些血腥的真相她如何能说出口？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坚定：“云烬，过去的事情，如果记不清，或许不必强行去回忆。重要的是现在，和未来。”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现在在翠云峰，你在学习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你在帮助同门，你在维护秩序。你刚才会因为可能伤害过很多人而感到‘不安’，这本身，就是一种进步，一种……向善的证明。”
云烬静静地听着，黑眸中的那丝不安，在她的言语中，缓缓沉淀了下去。他似乎在咀嚼“向善”这两个字的含义。
“过去无法改变，”林粥粥继续道，语气更加柔和，“但我们可以决定未来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你愿意学习，愿意改变，这就足够了。至于那双‘很冷’的眼睛……”她顿了顿，“如果它代表着不好的过去，那么，就用你现在和未来的选择，去覆盖它，去让它变得不再重要。”
潭水冰冷，林粥粥的话语却带着一种温暖的力量，如同投入寒潭的一缕阳光，虽然微弱，却试图驱散那沉积的寒意。
云烬长久地凝视着她，那双倒映着天空和她身影的眸子里，各种情绪细微地翻涌、交织，最终，归于一种更深沉的宁静。
他低下头，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许久，轻轻地说：
“嗯。覆盖它。”
他不再纠结于那些血腥模糊的碎片，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件需要处理的事项。然后，他從寒潭中缓缓站起身。
冰冷的潭水从他身上滑落，竟未沾湿他半分衣袍，那刺骨的寒气也仿佛被他隔绝在体外。他走上岸，周身气息依旧内敛，但林粥粥却觉得，他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那萦绕在他眉宇间的一丝极淡的阴郁，似乎散去了些许。
他走到林粥粥面前，身上还带着寒潭的水汽，眼神却清亮地看着她：
“小老师，接下来，学什么？”
林粥粥看着他这副“问题已解决，可以上新课了”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他过往而生的沉重感，瞬间被一种哭笑不得的情绪冲淡了。
这家伙的情绪切换，还真是……干净利落。
她笑了笑，指着不远处一丛在寒潭边依然顽强生长的、开着蓝色小花的不知名灵植：“今天，我们就学学这个吧。”
“学它？”
“对，学它如何在严寒中绽放，学它生命的韧性。这或许比纠结过去的冰冷，更有意义。”
云烬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目光落在那星星点点的蓝色小花上，点了点头。
“好。”
阳光穿过林间的缝隙，洒在寒潭边，驱散了些许寒意，也落在那一站一立的两人身上。
过去如寒潭，深不见底，冰冷刺骨。
但现在，有人愿意陪着他，一起面向阳光，学习绽放。
这大概，就是“覆盖”的开始吧。林粥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