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保险学原理》塞进抽屉的动作，像一个隐秘的仪式。陈昊天试图将那个纠结于道德感的自己，也一并封存起来。他告诉自己，要想生存，必须先学会用这里的规则思考。
下午，部门召开本周业务复盘及计划会。会议由苏妮娜主持，但林渊也罕见地列席，坐在靠窗的位置，看似随意地翻看着报表，却让整个会议室的气氛无形中绷紧了一根弦。
苏妮娜站在投影前，激光笔的光点在业绩柱状图上跳跃。她一如既往的干练、锋利，点评一针见血，毫不留情。当分析到一个名为“金鼎制造”的企业团险项目时，她的语气明显加重。
“这个项目，跟踪了三个月，客户方的关键决策人，人力资源总监刘总，我们已经接触了七次。”苏妮娜的激光笔圈住那个项目编号，“保费预算充足，一旦拿下，不仅是今年团队最大的团单，更能为我们打开整个制造业的客户链条。重要性，我不再重复。”
她目光扫过台下几个资深业务员：“之前由王哲跟进，现在他离职了，这个项目不能断。谁有想法？”
会议室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这不是一块好啃的骨头，前期投入大，关系复杂，接手意味着巨大的压力和不确定的风险。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坐在林渊斜后方，一个身材微胖、面带和气的中年男人清了清嗓子，他是团队里资历很老的业务总监，名叫周宏伟，据说和王伟国副总走得很近。
“苏总监，这个项目嘛，情况我了解一些。”周宏伟脸上挂着圆滑的笑容，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王哲之前的方法，可能有点……太急躁了。刘总那边，听说对我们频繁的拜访有点看法。我觉得，是不是先缓一缓，换个更稳妥的策略？或者，由我们几个老同事组成一个小组，共同跟进，更稳妥些？”
他话说得客气，但意图明显——要么拖延，要么分走这块肥肉的控制权。
苏妮娜眼神瞬间冷了下去，但她还没开口，坐在窗边的林渊却合上了手中的报表，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他。
林渊脸上依旧是那副儒雅的微笑，他推了推金丝眼镜，目光落在周宏伟身上，语气平和得像是在讨论天气：“宏伟的顾虑有道理，客户感受确实重要。”
周宏伟脸上刚露出一丝得色，林渊的话锋却不着痕迹地一转：
“不过，正因为在关键时刻，才更不能松懈。刘总那边，我上个月在总公司的行业论坛上，刚和他聊过，他对我们永安的专业能力，还是很认可的。”他说话不急不缓，却瞬间将周宏伟所谓的“客户看法”轻描淡写地化解于无形，并点明了自己更高层面的客户关系。
周宏伟的笑容僵了一下。
林渊继续道：“这个项目，前期是妮娜一直在主导规划，她最了解情况。我的意见是，还是要集中力量，重点突破。”他看向苏妮娜，眼神里是充分的信任和支持，“妮娜，你全权负责，需要什么资源，直接跟我提。我相信你的判断。”
苏妮娜挺直了背脊，迎着林渊的目光，简短有力地回答：“明白，林总。”
周宏伟的脸色有些难看，但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端起茶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
陈昊天坐在角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清晰地看到，当林渊说出“我全权负责”时，周宏伟捏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他也看到，苏妮娜在得到林渊支持后，眼神里一闪而过的锐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这不仅仅是关于一个项目的争论。这是一次清晰的权力站队和势力划分。周宏伟代表了王伟国副总的旧派势力，而苏妮娜，无疑是林渊麾下最锋利的那把剑。林渊看似公允的表态，实则是在所有人面前，再次巩固了苏妮娜的地位，也敲打了试图伸手的周宏伟。
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会议结束后，陈昊天去茶水间冲洗杯子，正好听到两个资历稍老的业务员在低声交谈。
“……看见没？周胖子想截胡，林总根本没给他机会。”
“苏总监可是林总的爱将，他能动得了？王总那边，手伸得再长，这块肉也未必吃得下。”
“嘘，小声点……”
看到陈昊天进来，两人立刻停止了交谈，换上客套的笑容，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陈昊天默默地冲洗着杯子，冰凉的水流冲刷着杯壁。他回想起林渊在办公室对他说的“棋子”论，回想起苏妮娜驾驭话术的锋芒，再结合刚才会议上那无声的刀光剑影。
他忽然明白，这个团队，乃至整个公司，就是一个巨大的棋盘。每个人都在上面寻找自己的位置，要么成为执棋者手中的利器，要么，就像王哲一样，在无声无息间被清扫出局。
而他这枚刚刚被摆上棋盘的“棋子”，已经被迫卷入了这暗流汹涌的旋涡中心。他不再只是一个需要业绩的新人，他更是一个需要看清阵营，选择站边的“局内人”。
林渊的“看重”，究竟是福是祸？
他握着洗干净的杯子，指尖传来陶瓷冰凉的触感，一如他此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