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姑姑温暖的声音还在继续:“怎么这么晚打电话来?是不是工作太累?吃饭了没有?”
每一个关切的问题,都像鞭子抽在陈昊天的心上。他喉咙发紧,原先准备好的那些专业话术、风险提示,全都卡在喉咙里,变成含糊的“嗯”、“啊”。最终,他几乎是凭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自保反应,颠三倒四地将产品描述为一个“收益不错”、“比存银行划算”的理财选择,刻意模糊了其作为保险产品的长期性和流动性限制。
姑姑在电话那头安静地听着,然后爽朗地笑了:“哎呀,我侄子就是厉害,刚工作就懂得帮姑姑规划了。行,你觉得好就行,姑姑信你。需要怎么办?你把链接发给我,还是我把钱转给你?”
如此轻易的信任,像一块滚烫的烙铁,烫得陈昊天几乎握不住手机。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结束了通话,将投保链接发了过去。整个过程,快得让他来不及反悔。
第二天下午,当手机短信提示首年保费足额到账时,陈昊天正坐在工位上,对着电脑屏幕发呆。那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在他耳中不啻于一声惊雷。
他点开手机银行,看着账户余额里多出的那一笔“佣金”。数字并不算天文数字,却沉甸甸的,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质感。这不是他暑期打工赚取的辛苦费,也不是奖学金,这是……他用姑姑的信任换来的。
几乎在同一时间,内线电话响了。是林渊。
“昊天,来一下。”
陈昊天的心猛地一缩。他站起身,感觉双腿有些发软。再次走进那间宽敞的办公室,阳光依旧明媚,但陈昊天却觉得遍体生寒。
林渊正在泡茶,动作优雅从容。见他进来,用下巴点了点对面的座位,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赞许笑容:“不错,动作很快。我就知道,你没让我失望。”
他将一杯刚沏好的茶推到陈昊天面前,茶汤澄澈,香气袅袅。“这第一单,就是破局。打开了这个口子,后面就容易了。感觉怎么样?”
陈昊天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关于愧疚,关于不安,但看着林渊那洞悉一切却又毫不在意的眼神,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最终只是低下头,声音干涩地回答:“谢谢林总……给我机会。”
“机会是自己抓住的。”林渊抿了一口茶,语气随意,“记住这种感觉。业绩,就是尊严,就是在这里说话的分量。你那点不必要的纠结,”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陈昊天紧握的拳头,“放一放就过去了。成年人的世界,结果比过程重要。”
从林渊办公室出来,陈昊天感觉口袋里的手机沉重得像一块铅。那笔佣金,不再是单纯的金钱,而是他典当掉部分良知换来的筹码。
下班时,赵小兵兴奋地凑过来:“昊天,听说你开单了?太牛了!首单就这么顺!”他的眼睛里是真挚的羡慕,还有一丝为自己前程的焦虑,“我得抓紧了,不然月底真得卷铺盖走人。”
看着赵小兵因为压力而略显憔悴的脸,陈昊天忽然意识到,这笔他用道德换来的佣金,可能是赵小兵拼尽全力、磨破嘴皮都难以企及的数字。这种对比,让他的心情更加复杂。
他没有去食堂,而是独自一人走到了金融街背后的一条老巷。这里与前面光鲜亮丽的写字楼仿佛两个世界,小餐馆里飘出油烟的气息,民工蹲在路边吃着廉价的盒饭。
他走进一家面馆,点了一份最便宜的牛肉面。热腾腾的雾气熏着他的眼睛。
他再次掏出手机,看着那条转账短信。那串数字,能支付他好几个月的房租,能让他买一套像样的西装,能让他在这座城市稍微喘口气。
这,就是保费的重量。
它既能压垮良知的秤杆,
也能垫起生存的脚跟。
他拿起筷子,埋头大口吃了起来,仿佛要将某种翻涌的情绪连同面条一起,狠狠咽回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