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艾莉娜·伊万诺娃的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狂擂，但最初的极致恐惧稍稍退潮，被一种愈发强烈的、难以置信的猜想所取代。
这毛色，这体型，
这远超普通野兽的冷静与智能眼神……
还有那明显不属于北极圈的物种特征！
一个荒诞却又唯一合理的念头猛地击中了她。
她曾在互联网上看过那些病毒般传播的视频，
来自遥远的华夏动物园，
——一只聪明得不可思议、甚至能与人进行简单互动、名叫“啸啸”的白色西伯利亚虎！
后来，关于那只虎离奇失踪的新闻也曾短暂引起过小范围讨论，但很快被其他热点淹没。
所有人都以为它遭遇了不测……
难道……？
艾莉娜的呼吸几乎停止了。
她死死盯着眼前正在优雅进食的白色巨虎，
尝试着压下喉咙里的颤抖，
用她并不熟练、甚至有些拗口的中文，
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唤出了那个名字：
“啸……啸？”
声音很轻，混合着河边的风声，几乎微不可闻。
但林啸的进食动作猛地顿住了。
他巨大的头颅抬了起来，
沾着鲜血的吻部转向艾莉娜的方向，
琥珀色的瞳孔骤然收缩，
里面清晰地闪过一丝极其拟人化的惊愕与疑惑。
这个远在俄罗斯极北之地的陌生女人，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他穿越万里，历经生死，早已将自己与“过去”彻底割裂。
这个名字仿佛是一个来自遥远前世的回响，让他瞬间失神。
他看着那个穿着红色防寒服、紧张得几乎要僵住的女人，沉默了几秒。
最终，他决定回应。
他不能说话，
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
却不再充满威胁的、
带着明显询问意味的喉音：
“嗷——呜——？”
这声低吼不同于之前对战北极熊时的狂暴，也不同于警告性的咆哮，更像是一种确认，一种带着困惑的交流尝试。
但这简单的回应，对艾莉娜来说，不啻于一道惊雷！
“Oh, Боже мой! (哦，我的上帝！) 真的是你！啸啸！”
她激动地几乎跳起来，
中文夹杂着俄语脱口而出，
防风镜后的眼睛瞪得滚圆，
脸上的惊惧迅速被一种发现惊天秘密的、近乎狂喜的科学狂热所取代。
她手忙脚乱地试图再次举起相机，
但又觉得不妥，放下相机，
双手无措地比划着，
语言系统彻底混乱：“You… How did you… here? So far! From China! Incredible! (你……你怎么……在这里？这么远！从华夏来！太不可思议了！）”
她意识到林啸可能听不懂俄语和大部分英语，
又努力搜刮着脑海里极其有限的中文词汇，
配合着手势：“你……好？
啸啸？
好……老虎？”
她的发音古怪，但努力表达着善意和惊奇。
林啸看着她笨拙而激动的样子，心中的警惕稍稍降低了一些。
至少，她表现出来的不是恶意，而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讶和……研究者的兴奋？
他甩了甩头，舔了舔嘴角的血迹，
没有再发出低吼，
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眸子平静地看着她，
仿佛在说：“是我，然后呢？”
艾莉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大脑飞速运转。
一只智商极高、从华夏动物园失踪的白虎，
竟然独自穿越了整个西伯利亚，出现在了北极圈！
这绝对是本世纪动物学上最震撼的发现！
没有之一！
她慢慢收起扩音器，以示彻底无害。
然后她指了指自己，用缓慢的语速说道：“艾莉娜。我，艾莉娜。”
又指了指林啸，“啸啸。”
接着，她指向远处某个方向，努力组织语言：“我……家。科考站。那里。温暖。食物？”
她试图用最简单的词汇表达邀请或提供帮助的意思。
她无法想象这只老虎是如何在如此严酷的环境下生存下来的，
但它既然出现在这里，
必然需要食物和庇护所，尤其是即将到来的极夜。
林啸听懂了她的意思。
他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是一片茫茫的苔原。
一个人类的科考站？
这确实是他未曾预料到的变量。
他需要信息，关于这片土地的信息。
这个研究员，或许是一个意想不到的突破口。
但信任需要时间建立。
林啸没有立刻回应她的“邀请”。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艾莉娜一眼，然后低下头，继续享用他的北极熊大餐，但姿态明显放松了许多，不再完全无视她的存在。
艾莉娜也不敢催促，
她强压着激动，
小心翼翼地、尽可能不惊扰他地，
用相机记录着这历史性的一刻，
——传奇白虎“啸啸”，现身北极科雷马低地，并与她进行了第一次跨越物种的、“对话”式的交流。
风雪似乎都变得温柔了些，一种奇特的、脆弱的默契，在这片冰原之上，于一虎一人之间悄然建立。
林啸的极地之旅，迎来了一个全然未知的转折点。
······
林啸沉默地注视着艾莉娜，
她那笨拙而充满善意的手势和简单的中文词汇，
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
在他沉寂已久的心湖中漾开细微的涟漪。
一个人类的科考站，
意味着温暖、稳定的食物来源，
或许还有……关于这片区域的地质或环境资料，
哪怕只是人类的角度，也可能为他寻找灵气之源提供意想不到的线索。
最重要的是，
这个名叫艾莉娜的女人认出了他，
并且没有表现出攻击性或试图捕捉他的意图。
一种脆弱的、基于好奇与相互需要的信任开始建立。
他低吼了一声，算是回应。
然后，他低下头，用巨大的犬齿牢牢咬住那只还剩大半的北极熊尸体，强大的颈部肌肉绷紧，轻易地将这数百公斤重的猎物甩到肩上。
他看向艾莉娜，用眼神示意她带路。
艾莉娜几乎要被这震撼的一幕窒息——巨大的白虎叼着更巨大的北极熊，
平静地看着她，等待引路。
她强压下激动，连忙点头，
小心翼翼地发动了雪地摩托，
以最缓慢的速度向前行驶，不时回头确认林啸跟上了。
于是，在科雷马低地苍茫的黄昏景色中，出现了一幅奇异的画卷：
一辆红色的小型雪地摩托在前方引路，
后面跟着一头雄伟的白色巨虎，巨虎肩上扛着一头北极熊，步伐沉稳，如同冰原上古老的图腾，穿越苔原与冰河。
······
艾莉娜所在的科考站是一个不大的复合建筑，
由几个预制的模块化舱体组成，
能够抵御极地的严寒狂风。
当艾莉娜带着林啸以及他带来的“礼物”靠近时，
科考站里另一位年纪稍长的气象学家，
——瓦西里大叔透过窗户看到这一幕，
惊得手里的伏特加都差点摔了。
“艾莉娜！你后面！上帝啊！那是什么？！”
他的惊呼通过通讯器传到艾莉娜耳机里。
“瓦西里大叔！
别紧张！
把武器收起来！
它是朋友！
它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只传奇老虎‘啸啸’！
它没有恶意！”
艾莉娜赶紧用俄语解释，语气急促但充满肯定。
经过一番紧张而谨慎的沟通，
以及林啸始终保持冷静、甚至将北极熊尸体放在科考站外围空地上的友善姿态，
瓦西里大叔才勉强接受了这个不可思议的现实，
——他们的科考站迎来了一位极其特殊且强大的“访客”。
林啸没有进入人类居住的舱体，这是他的底线。
艾莉娜也理解这一点。
她在科考站外围一个背风的角落，为林啸清理出一块区域，甚至找来一些旧的隔热材料帮他简单铺了一下。
那里成了林啸临时的“巢穴”。
那只北极熊成为了共享的食物。
艾莉娜和瓦西里大叔也得到了珍贵的鲜肉补给。
作为回报，艾莉娜会为林啸提供干净的淡水和一些医疗用品。
有时，她甚至会壮着胆子，将一些煮熟的、不加调味料的肉块拿给林啸，林啸偶尔会尝一尝，更像是作为一种友好的互动。
······
日子一天天过去，
一种奇妙的平衡与默契在科考站形成。
林啸白天大部分时间会外出，
继续他在北极圈内的搜索。
他的足迹遍及更遥远的沿海冰原、更深入的内陆苔原、甚至是一些孤立的岛屿。
系统地图被极大扩展，
但反馈的结果始终如一：【灵气浓度低于阈值】。
每一次无功而返，都让他内心的失望加深一层。
希望如同极地的阳光，越来越微弱。
他变得越来越沉默，
经常独自趴在科考站外的瞭望点上，望着无垠的冰雪世界，琥珀色的瞳孔里是化不开的沉郁与迷茫。
然而，
他的存在，
对科考站而言却是最强的安全保障。
有一次，
一群饥饿的北极狼试图靠近科考站寻找食物，
林啸只是站起身，发出一声震动冰原的咆哮，那充满王者威严和绝对力量的声音，立刻让狼群夹着尾巴逃之夭夭。
还有一次，瓦西里大叔外出检修气象设备时遭遇一头暴躁的麝牛，
险些发生意外，
是林啸如同鬼魅般出现，
一声低吼，紧接着挥掌就猎杀了那头重达半吨的麝牛。
牛肉成了大家的食物！
艾莉娜的研究工作也因此变得更加顺利，
她可以在林啸的陪伴下，
更安全地深入一些过去不敢独自前往的区域，
追踪北极熊的踪迹，
而林啸的存在本身，就是她研究课题中最不可思议的篇章。
相应地，艾莉娜也成为了林啸与人类世界之间的缓冲。
她用科考站的强大无线电通讯和官方身份，
巧妙地拦截并警告了附近区域可能出现的偷猎者或好奇的探险队，
声称该区域正在进行重要的机密生态研究，
禁止一切无关人员靠近，
无形中为林啸挡住了许多潜在的麻烦。
她仔细地记录下林啸的一切，
——他的行为、他的智慧、他与其他极地生物的互动，她的相机里存满了珍贵的影像资料。
······
在经过长时间的内心挣扎和权衡后，
艾莉娜选择将一部分不涉及科考站具体位置、
经过处理的视频和照片，
通过卫星网络断断续续发到了自己的学术社交账号上。
视频中，
雄伟的白虎在极光下漫步，
在暴风雪中安然休憩，
与研究员进行着看似默契的互动……
这些影像迅速引爆了全球互联网！
“华夏失踪白虎‘啸啸’现身北极！”
“冰原之王！智慧白虎与研究员和平共处！”
“奇迹！跨越物种的友谊在世界尽头！”
各大媒体争相报道，社交媒体上掀起了新一轮的“啸啸”热潮，远超他当年在动物园时的热度。
人们惊叹于他的生存能力、他的智慧、他的美丽与力量。
在华夏国内，更是引发了轰动，无数网友为之激动、自豪和担忧。
“啸啸还活着！还跑到了北极！太牛了！”
“哭了……他看起来好孤独，但又好强大。”
“那位女研究员好勇敢！请一定要照顾好啸啸！”
“北极那么冷，他能适应吗？会不会有危险？”
人们为他冠上了新的称号——“极地虎王”。
但是，好友林婉婉和柳如烟心中都有些吃味，感觉林啸是不是背叛了她们的友谊？
他的故事成为了一个传奇，一个关于生命韧性、智慧与神秘主义的现代神话。
艾莉娜的账号粉丝数暴涨，
她不得不关闭评论功能，
但依旧通过私信收到了无数关心、询问和支持的信息。
林啸对此一无所知，也毫不在意。
人类的喧嚣与他内心的沉寂和目标的渺茫相比，微不足道。
······
北极的白天越来越短，黑暗开始统治大地。
气温骤降，暴风雪更加频繁猛烈。
科考项目的野外工作逐渐停止，艾莉娜和瓦西里大叔开始整理数据，打包样本，为撤离做准备。
林啸的搜索也彻底停止了。
持续的毫无所获，让他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失望和一丝无力感。
北极，这片他寄予最后希望的土地，同样未能给他答案。
进化之路，似乎真的走到了尽头。
他常常整日趴在自己的角落，一动不动，仿佛与冰雪融为了一体，那股沉寂的气息让艾莉娜感到心疼。
撤离的日子终于到了。
直升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极地的寂静，降落在科考站前的空地上。
艾莉娜已经收拾好行装。
她走到林啸面前，眼眶早已泛红。
几个月的相处，让她与这头巨兽之间建立起了一种极其深厚特殊的感情。
他是她的研究对象，
是她的保护者，
更是她孤独科考生活中最不可思议的朋友。
“啸啸……”
她的声音哽咽，中文依旧有些别扭，却充满了真挚的情感，
“我……要走了。回……人类世界。”
她指了指正在降落的直升机。
“你……你怎么办？你要留在这里吗？还是……回家？”
她不知道他能否理解“家”的含义。
林啸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人类女子。
她为他提供了帮助，为他抵挡了麻烦，用她的方式陪伴了他这段失落的时光。
他低垂下巨大的头颅，轻轻地、极其克制地用自己的前额，碰了碰艾莉娜颤抖的、戴着厚手套的手。
这是一个告别。
这个动作瞬间击溃了艾莉娜的防线，眼泪夺眶而出，迅速在寒冷的空气中变得冰凉。
她不顾一切地伸出手，
抱了抱林啸粗壮的脖颈，
感受着那厚实皮毛下的温暖与力量。
“保重……啸啸……一定要活下去……”她泣不成声。
瓦西里大叔在直升机旁催促着。
艾莉娜最后深深地看了林啸一眼，仿佛要将他雄伟的身影永远刻印在记忆里，然后毅然转身，跑向直升机，舱门缓缓关闭。
直升机的螺旋桨加速旋转，掀起巨大的气流和雪沫，缓缓升空，向着南方飞去，逐渐化为天际的一个黑点，最终彻底消失在灰白色的天幕中。
极地的风雪很快掩盖了直升机留下的痕迹，仿佛它从未出现过。
科考站重归寂静，只剩下林啸独自一个，站在苍茫的冰雪之中。
他望着直升机消失的方向，沉默了许久许久。
然后，他转过身，目光投向南方，那是华夏的方向。
那里有他熟悉的森林、山脉，或许……也是他最终的归宿。
既然前进无路，或许只能归去。
他发出一声悠长而深沉的虎啸，啸声穿透风雪，在空旷的极地传得很远很远，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失望，有决绝，也有一丝对故土的向往。
庞大的白色身影不再犹豫，
迈开稳健的步伐，离开了这处临时的栖息地，迎着愈发凛冽的寒风，开始了漫长而孤独的南归之旅。
北极的极夜，正式降临。
无尽的黑暗笼罩了科雷马低地，而林啸的身影，已融入这片黑暗，向着可能有微弱光亮的方向，坚定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