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林俏的固执超出了我的想象。
她第二天一大早就又来了，还带来了村支书，也就是她爸，和几个村里的长辈。
他们把我爸也从地里叫了回来。
一群人坐在我家堂屋里，气氛凝重。
「周晚，」村支书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我们今天来，不是为了指责你。我们只是想弄清楚，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姨对你那么好，我们不相信你会做出这种事。」
林俏坐在她爸旁边，红着眼睛说。
我哥周晨也来了，他站在门口，抱着手臂，一脸的冷笑，等着看我怎么收场。
我扫视了一圈屋里的人。
他们脸上都写着「为你好」三个字。
可这份好，我承受不起。
「没什么好说的。」
我垂下眼皮，「事实就是你们听到的那样。」
「你胡说！」
林俏激动地站起来，「你在撒谎！你看着我的眼睛说！」
我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
「我没有撒谎。」
林俏的身体晃了晃，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她爸连忙扶住她。
「周晚，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村支书皱着眉，「你要是有，就说出来，我们大家一起想办法。你这样一个人扛着，算怎么回事？」
「我没有苦衷。」
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你！」
林俏气得浑身发抖，她指着我，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周晚，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冷血！那是你妈妈！你怎么能……」
她后面的话被哭声淹没了。
屋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村支书他们来之前，我爸把自己关在房里一上午。
我从门缝里看他。
他翻出了我妈的嫁妆箱子，里面空空荡荡。
只有箱底压着一张折起来的黄纸。
他展开那张纸，手抖得厉害。
上面是我妈的字迹：「老周，我知道你混账。但晚晚是我们的根。要是我不在了，你得像个男人，护住她。」
我爸看着那行字，肩膀塌了下去，像一尊被抽掉筋骨的泥像。
他把那张纸折好，贴身放进口袋。
再开门时，他眼里的浑浊散了，只剩下一种沉到底的决绝。
所以，当村支书带着人坐在我家堂屋，对我进行审判时。
我爸站了起来。
他走到我身边，一把将我拉到他身后。
动作有些粗暴，但他的背影，却像一座山，挡住了所有射向我的视线。
「都滚。」
他看着村支书，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如此强硬。
所有人都愣住了。
「周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村支书的脸色有些难看。
「我说，滚出我家。」
我爸一字一顿地说，「我家的事，不用外人管。」
「爸！」
周晨叫了起来，「你怎么能帮着这个杀人犯！」
我爸猛地回头，一个耳光狠狠甩在周晨脸上。
「闭嘴！」
周晨捂着脸，彻底懵了。
我也懵了。
这是我爸第一次打周晨。
从小到大，他打的只有我和我妈。
「这是我周家的事。」
我爸环视众人，浑浊的眼睛里闪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光，「我女儿，是好是坏，都轮不到你们来指指点点。」
他的手，悄悄在我身后，握住了我的手。
那只满是老茧、因为常年酗酒而微微颤抖的手，此刻却异常坚定，传递过来一丝笨拙的暖意。
心头猛震，我死死咬住嘴唇，压下鼻尖的酸涩。
村支书一行人脸色铁青，最终还是带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林俏走了。
周晨恨恨地瞪了我一眼，也摔门而出。
第二天，我爸天没亮就出了门。
他没去镇上打零工。
他提着一瓶酒，径直去了李德贵的诊所。
我跟在后面，隔着窗户看。
我爸把酒瓶顿在桌上，半真半假地耍着酒疯。
“德贵，那块地……我想通了，卖给你。”
“秀莲不在了，守着也没意思。”
李德贵眼里的精光一闪而过。
他急切地追问价格，甚至拿出了早就拟好的地契。
那份急不可耐，戳穿了他“德高望重”的伪装。
我爸没签字，晃晃悠悠地走了。
回到家，他一拳砸在墙上，眼眶红了。
他没看我，只说了一个字。
“杀。”
屋里只剩下我和我爸。
他松开我的手，转过身，看着我。
「说吧。」
他说。
「说什么？」
「说实话。」
他死死盯着我，「你妈……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他脸上深刻的皱纹。
这个男人，虽然混账了一辈子。
但他爱我妈。
用他自己的方式。
我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决定。
「好。」
我说，「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