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
门锁落下的声音,清脆又沉重。
它将书房里那三个人的惊疑与震怒,彻底关在了门外。
沈清辞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息带着卸下重担的轻松。
演戏真是个体力活。
尤其是演一个不符合自己本性的角色。
她抬起脚步,踩在走廊上铺着的厚重羊毛地毯上,柔软的触感从脚底传来,几乎要将整个人都吸进去。
空气里浮动着高级香薰的清冷花香,是她以前只在高级商场里闻到过的味道。
这里的一切,都奢华到了极致。
也冰冷到了极致。
回到属于“沈清辞”的房间,她推开那扇雕花的白色木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足有上百平米的巨大套间。
淡粉色的主调,缀以奶油白和浅金色,梦幻得不切实际。
巨大的落地窗前,白色的纱帘被晚风轻轻吹起,露出一角城市的璀璨夜景。
原主很喜欢这个房间。
可沈清辞只是觉得空旷。
她没有在任何地方停留,径直走向了套间最深处的浴室。
浴室的面积,比她前世租住的那个小单间还要大。
光洁的大理石地面,能清晰地映出人的倒影。
她站在巨大的梳妆镜前,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
漂亮,精致,带着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骄纵。
这张脸,属于沈家大小姐沈清辞。
而镜子里那双空洞的杏眼里,藏着一个来自异世的,疲惫不堪的灵魂。
前世,她叫什么名字已经不重要了。
她只是一个在大城市里挣扎求生的社畜。
每天挤着最早一班的地铁,在格子间里燃烧生命,回到家只有一碗泡面的力气。
最奢侈的享受,不过是周末能多睡两个小时。
不像现在。
她拧开镀金的水龙头,温热的水流哗哗涌出。
浴缸很快蓄满了水,她滴入几滴精油,馥郁的玫瑰香气瞬间蒸腾开来,弥漫了整个空间。
褪去身上那件价格不菲的连衣裙,她将自己整个沉入温热的水中。
水的暖意包裹住每一寸肌肤,渗透进四肢百骸。
那些因为扮演角色而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弛下来。
那些属于另一个灵魂的疲惫与酸楚,也仿佛被这热水一并洗去。
什么豪门恩怨。
什么剧情任务。
什么男主女配。
都见鬼去吧。
对一个过劳死的社畜来说,没有什么比一个安稳的睡眠更重要。
如果有,那就是每天都能睡到自然醒。
想到这里,她甚至惬意地在浴缸里舒展了一下身体。
从浴缸里出来,她用柔软的浴巾擦干身体,在衣帽间里找到了一件真丝睡裙。
那料子顺滑得不可思议,轻飘飘地搭在身上,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这触感,是她前世奋斗十年也未必舍得买一件的奢侈。
而现在,她拥有整整一个衣柜。
沈清辞把自己重重地扔进了那张足以躺下四个人的柔软大床里。
高级床垫完美地承托住她的身体,整个人都陷了进去,被温暖与柔软彻底包围。
她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这才是人生。
躺平即是巅峰。
她侧过身,拿起床头柜上的内部通讯电话,拨通了楼下佣人的房间。
电话很快被接起。
“大小姐,请问有什么吩咐?”
佣人恭敬的问候传来。
沈清辞懒洋洋地开口。
“是我。”
“明天早饭,不用叫我。”
“午饭,也不用。”
电话那头明显停顿了一下,佣人有些迟疑。
“大小姐?可是夫人交代过……”
“除非房子着火了,或者天塌下来了,否则不要进我房间打扰我。”
沈清辞的口吻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决。
“听明白了吗?”
“是……是,明白了,大小姐。”
挂断电话,她随手将通讯器丢到一边。
拉过天鹅绒的被子,盖住自己。
整个世界瞬间陷入了黑暗与宁静。
她闭上眼。
不到十秒钟,均匀的呼吸声就在房间里响了起来。
一夜无梦。
……
第二天。
沈家的餐厅里,气氛压抑得能滴出水来。
长长的餐桌上摆着精致丰盛的早餐,却没什么人动。
沈严坐在主位,手里拿着一份财经报纸,却半天没有翻一页。
林婉心不在焉地搅动着碗里的燕麦粥,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楼梯的方向。
沈墨慢条斯理地吃着三明治,金丝眼镜后的那双眼,平静无波,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餐桌旁,有一个位置是空的。
往常,那个位置的主人,就算再生气,也会在饭点下来,用摔打餐具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可今天,楼上安静得可怕。
“王妈。”
林婉终于忍不住,放下了手里的勺子。
“大小
姐还没起吗?”
被称作王妈的佣人走上前来,神态有些为难。
“夫人,大小姐昨晚吩咐过,今天早饭和午饭都不要叫她。”
林婉的动作一顿。
“她说什么?”
“大小姐说……说除非天塌下来,否则不要去打扰她休息。”
王妈小心翼翼地复述着。
餐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沈严捏着报纸的指尖收紧,纸张被捏出了褶皱。
林婉的脸上血色褪尽。
这算什么?
无声的抗议吗?
用绝食来威胁他们?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她自己否决了。
不对,不对。
如果是抗议,昨晚她就该大吵大闹,而不是那么顺从。
如果是威胁,她也该放出话来,而不是这样悄无声声。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林婉的心。
她完全看不懂自己的女儿了。
午餐时间,那个位置依然是空的。
楼上,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有年轻的女佣在私下里小声议论。
“大小姐这次是怎么了?居然能忍住不下来。”
“是啊,以前和先生吵架,最多关自己半天,饭点肯定会出来的。”
“你们说,她会不会在房间里做什么傻事啊?”
“嘘!别乱说!”
这些窃窃私语,断断续续地飘进林婉的耳朵里,每一个字都变成了扎在她心头的针。
终于,在墙上挂钟的时针指向下午两点时,林婉再也坐不住了。
她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我上去看看。”
她快步走向楼梯,脚步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凌乱。
沈严放下了报纸,面沉似水。
沈墨也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抬起头,看着母亲仓皇的背影。
沈清辞的房门紧闭着。
林婉站在门口,抬起手,却迟迟不敢敲下去。
她害怕。
她害怕推开门,看到的是她最不想看到的画面。
也害怕推开门,看到的,是另一张让她陌生的脸。
最终,那份作为母亲的担忧,战胜了一切。
她没有敲门,而是轻轻地、缓缓地,拧动了门把手。
门被推开一道缝。
房间里的遮光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光线昏暗。
林婉小心翼翼地走进去,放轻了呼吸,生怕惊扰了什么。
她的视线,第一时间就落在了那张大床上。
床上,被子拱起一个清晰的弧度。
她的女儿就睡在那里。
林婉慢慢地、慢慢地靠近。
随着距离的拉近,她看清了沈清辞的脸。
没有泪痕。
没有挣扎。
没有往日里赌气时紧蹙的眉。
那张漂亮的脸蛋上,是一种全然的、彻底的放松。
她的睡颜安详又恬静,呼吸平稳而悠长,仿佛正做着一个无比香甜的美梦。
那是一种林婉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心无挂碍的安稳。
不像是受了委屈。
不像是暗自神伤。
更不像是无声的抗议。
那张熟睡的容颜上,只写着两个字。
在乎。
林婉的心,咯噔一下,直直地沉了下去。
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她……
真的不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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