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泛黄信笺的重量
林薇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只有她急促的呼吸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周辰拿着那封信的样子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十年了，他居然还留着那封简短到近乎残忍的告别信。
她从没想到会这样直面过去。本以为时间的尘埃早已掩埋了那些泛黄的记忆，可他的出现像一阵狂风，顷刻间吹散了所有伪装。
办公桌上，教案整齐地叠放，笔记本电脑待机灯规律地闪烁，一切都井然有序。但这平静的表象下，是她汹涌澎湃的内心。
手指无意识地点开浏览器，她在搜索栏键入了“周辰”两个字。
搜索结果令人咋舌。周辰创立的辰星科技已是国内人工智能领域的翘楚，估值数十亿。一篇专访称他为“从零到亿的创业奇迹”，另一篇报道则详细描述了他是如何在校期间就获得天使投资，毕业后迅速扩张商业版图的。
所有的成功都始于十年前——正是林家破产，周家突然崛起的那一年。
林薇闭上眼，那个雨夜的记忆再次袭来。周父那句“弱肉强食”和“捡了大便宜”如刀刻般印在她记忆里，十年未褪。
下午三点的会议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她既希望时间慢点走，让她有更多准备，又渴望它快点流逝，早日结束这煎熬。
备课已成徒劳。她索性打开文档，开始整理对人文教育发展的看法。至少这样，会议上的专业部分她能应对自如。
—
下午两点五十分，林薇站在行政楼805会议室门前，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门。
“请进。”
周辰的声音。她推开门，发现会议室里只有他一人。
“其他参会人员呢？”她站在门口，迟疑着没有完全进入。
周辰从文件上抬起头：“会议三点开始，你很准时。”
他今天穿了一件深蓝色衬衫，没打领带，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少了几分昨日的凌厉，多了些许儒雅气质。但这并没有让林薇感到放松。
“请坐。”他指了指会议桌对面的位置。
林薇选择了一个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取出准备好的资料：“关于人文教育发展，我整理了一些初步想法…”
“不着急。”周辰打断她，“我们先聊聊别的。”
她的心猛地一跳：“周董，我认为我们还是专注于会议主题比较好。”
“会议三点开始，”他看了看表，“现在还有六分钟。这六分钟，我们可以聊点题外话。”
他从公文包里取出那个泛黄的信封，轻轻放在桌上：“昨天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林薇盯着那个信封，仿佛它是一条随时会发起攻击的毒蛇：“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对十年前的事如此执着。”
“当一个你在乎的人突然消失，只留下三行字的告别信，任何人都会执着十年。”他的声音平静，但眼神锐利如刀。
“那时候我只有十六岁，”她艰难地说，“面临家庭巨变，我不知道该如何道别。”
“所以选择最残忍的方式？”周辰向前倾身，“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个解释都没有？连让我帮助你的机会都不给？”
林薇攥紧了手中的笔：“当时的情况很复杂…”
“因为林家破产？还是因为周家突然有钱了？”他的问题直白得令人窒息，“或者因为你听到了什么谣言？”
她猛地抬头：“谣言？”
周辰直视她的眼睛：“比如，周家趁火打劫，低价收购林家资产的谣言。”
会议室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林薇能听到自己心跳如擂鼓的声音。他知道了，他一直都知道她当年为什么离开。
“不是谣言。”她终于说出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周辰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动摇，随即恢复了平静：“所以这就是你离开的原因？因为你相信周家背叛了林家？”
“那天晚上，我听到周叔叔说…”她顿了顿，艰难地继续，“说弱肉强食，说捡了大便宜…”
“而你相信了？”他的声音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相信周家会做出这种事？相信我会知情并默许？”
林薇没有回答，但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就在这时，会议室门被推开，另外几位参会者陆续进来。校长、教务主任、文学院院长…会议即将开始。
周辰迅速收起桌上的信封，表情瞬间转变为专业的严肃：“各位准时到达很好，我们开始吧。”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林薇如同置身迷雾中。她机械地陈述准备好的观点，参与讨论，回答问题，但全部意识都停留在与周辰刚才那番对话上。
他看起来完全投入到会议中，时不时提出犀利的问题，给出精辟的见解，与刚才那个执着于过去的男人判若两人。
只有偶尔投来的目光，让林薇知道他没有忘记刚才的对话。
“林老师的观点很有见地，”会议接近尾声时，周辰突然说，“我建议由林老师牵头，组建一个小组，深入研究人文教育与科技创新的融合课题。经费由校董会特别拨款支持。”
全场顿时安静下来。几位领导交换了惊讶的眼神。这样一个重要课题交给一个刚返校任教的新老师，实在出乎意料。
“周董，这个…”文学院院长迟疑地开口。
“我相信林老师的能力。”周辰打断他，目光转向林薇，“当然，这需要林老师本人同意。”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林薇感到一阵窒息。这算什么？补偿？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报复？
“我需要时间考虑。”她最终说。
会议结束后，众人陆续离开。林薇收拾东西时，周辰走了过来。
“一起喝杯咖啡？”他问，语气不容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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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政楼下的咖啡厅里，两人对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樱花纷飞，几片花瓣粘在玻璃上，像是被定格的美好瞬间。
“为什么给我那个课题？”林薇直截了当地问。
周辰搅拌着咖啡，没有立即回答。良久，他抬起头：“因为我相信你的能力。十年前你就是最有才华的那个，现在依然是。”
“不要回避问题。”她坚持道。
他叹了口气：“也因为我想知道答案。”
“什么答案？”
“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宁愿相信听到的只言片语，也不愿直接问我？”他的眼神变得深沉，“为什么选择相信最坏的可能？”
林薇低下头，盯着杯中旋转的咖啡泡沫：“那时候我才十六岁，我的世界一夜之间崩塌了。父亲试图自杀，母亲精神濒临崩溃，债主天天堵门…当我听到那些话时，它印证了我最深的恐惧——世界上已经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
周辰的手微微一颤，咖啡溅出几滴在桌面上：“你父亲… attempted suicide?”
“抢救过来了，”她轻声说，“但从此一蹶不振。我们搬到了外省，一切从头开始。”
“天啊，薇薇…”他第一次用了从前的昵称，“我完全不知道这些…”
“你怎么会知道呢？”她的声音里有一丝难以掩饰的苦涩，“那时候周家正忙着扩张事业，不是吗？”
周辰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那一年，我父亲的确收购了林家部分资产，但不是在破产前，而是在破产清算时通过合法程序竞标获得的。价格可能低于市场价，但绝没有趁火打劫。”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更重要的是，我父亲曾主动提出帮助林家渡过难关，但被你父亲拒绝了。林叔叔太过骄傲，不愿接受朋友的帮助。”
林薇怔住了：“这…和我听到的完全不同。”
“因为你只听到了片段，却没有听到全部。”周辰的眼神复杂，“那天我在楼上看到你时，正想下楼追你，却被父亲拦住了。他告诉我林家现在情况复杂，让我不要卷入其中。等我终于说服他让我去找你时，你已经离开了。”
他从口袋里取出那封泛黄的信：“这封信，是我在你空荡荡的房间里找到的。除了这三行字，你什么也没留下。”
林薇接过那封信，手指微微颤抖。信纸已经脆化，字迹也有些模糊，但那些简短的话语依然清晰：
“周辰，我家出了些事，必须离开。请不要找我。保重。——薇薇”
如此简单，如此决绝。现在回想起来，她都无法相信自己当年会如此残忍。
“对不起，”她轻声说，“那时我…太年轻，太害怕了。”
“我也对不起，”周辰说，“我没有更坚持地去找你，没有给你足够的信任和安全感。”
窗外，一阵风吹过，樱花如雨般飘落。两人沉默地对坐着，十年的距离在这一刻似乎既遥远又接近。
“那么，”最终周辰开口，“你愿意接受那个课题吗？不仅是为了学校，也为了给我们一个重新了解彼此的机会。”
林薇看着窗外纷飞的樱花，想起十六岁生日那晚的约定。命运给了他们一个意想不到的重逢，也许也给了他们一个弥补过去的机会。
“好，”她终于说，“我接受。”
周辰的脸上露出一个真心的微笑，那是她十年来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真实的笑容。
“不过，”她补充道，“我需要时间。十年不是那么容易跨越的。”
“当然，”他点头，“我们有的是时间。”
离开咖啡厅时，周辰轻声问：“那么，樱花胸针，你还戴着吗？”
林薇下意识地碰了碰衣领下的那个位置，微微一笑：“有时候戴。”
这是一个开始，她心想。一个重新开始的可能。
但当她独自走回文学院时，一个问题萦绕心头：如果周家没有趁火打劫，那当年林家到底为何突然破产？那个雨夜，她听到的对话又究竟是怎么回事？
十年的误会或许可以解开，但真相的全貌，似乎才刚刚开始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