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书酱
好看的文学小说分享

第4章

护道之契虽在极其诡异的状况下勉强成立,但云缈宗内的暗流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愈发汹涌。凌清玄力排众议,以契约为名保下一个身怀精纯魔气之人,此举在众多门人眼中,已与“入魔”的前兆无异。云缈峰外围,悄然多了不少戒律堂弟子的身影,美其名曰“协助守护”,实为监视。

静心斋内,气氛更是降至冰点。

凌清玄将忘忧安置回榻上后,便再未与他说过一句话。他依旧每日送来汤药,渡送灵力压制其体内那肆虐后似乎更加虚弱的阴寒之气,动作甚至比以往更加精准、耐心,但那份温和之下的疏离与冰冷,却比腊月的寒风更刺骨。

他的眼神,不再是审视,而是彻骨的冰封,是猎人对落入陷阱的猎物那种不带丝毫感情的观察。每一次灵力探入,都如同最精细的解剖,不放过任何一丝经脉的颤动、神魂的涟漪,试图从那片看似支离破碎的脆弱之下,揪出隐藏的魔影。

忘忧(殷九烬)表现得异常“安分”。他大多数时间都在昏睡,醒来时也是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或是蜷缩在床榻内侧,抱着膝盖,将脸埋起来,只露出一个瘦削单薄的背影。凌清玄送药来时,他会机械地张嘴,吞咽,然后便又缩回去,如同一个失去生气的偶人。他不发一言,不露一丝情绪,连那曾经惯有的、小心翼翼的啜泣都消失了。

这种死寂般的顺从,反而更像一种无声的对抗。

殷九烬在争分夺秒地修复残魂。暗契之术的反噬远超预估,他的魂源几乎枯竭,此刻哪怕一个筑基期修士,都能轻易将他这缕残魂捏碎。他必须利用凌清玄那点基于“契约责任”的灵力输送,如同沙漠旅人汲取露水般,艰难地滋养魂体。同时,他还要竭尽全力收敛所有魔意,将自身伪装成被魔功侵蚀、神魂受损的可怜虫,不敢有丝毫异动。

他在赌,赌凌清玄对“护道之契”的重视,赌他那份可笑的“责任心”,更赌自己伪装的能力。

这日傍晚,凌清玄照例送来汤药。就在他准备如常渡送灵力时,一直如同木偶般的忘忧,却忽然微微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颤抖着伸出手,抓住了凌清玄正要收回的衣袖一角。

他的手指冰凉,没有丝毫血色,用着微乎其微的力气,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勇气。

凌清玄动作一顿,低眸看着那只抓住自己衣袖的手,目光幽深,看不出情绪。

“……为什么?” 忘忧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一种濒死的虚弱感,他依旧没有抬头,脸埋在阴影里,“为什么……不杀了我?”

他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在经历了祖师殿前那场惊心动魄的揭露与险死还生之后,在承受了连日来冰冷如刀的审视之后。

凌清玄沉默着,没有立刻抽回手,也没有回答。静心斋内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良久,就在忘忧以为他不会回答,手指无力地将要松开时,凌清玄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如冰珠砸落:

“护道之契已成,我自有责任弄清缘由。”

不是怜悯,不是信任,只是责任。源于那道将他二人强行捆绑在一起的天道契约。

忘忧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抓住衣袖的手指彻底松开,无力地垂落下去。他发出一声极轻极轻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叹息,将脸更深地埋入膝盖之间,不再有任何声息。

凌清玄看着他那仿佛瞬间被抽走所有生机的背影,眸色深沉如夜。他依旧渡送了灵力,但这一次,他的灵力在忘忧经脉中游走时,更多了几分凌厉的探查之意,仿佛要将他每一寸血肉、每一缕魂丝都彻底剖析开来。

然而,结果依旧。经脉淤塞,神魂黯淡,只有那顽固的阴寒之气盘踞不去,与那日爆发的精纯魔气似乎同源,却又显得……过于“虚弱”和“死寂”,仿佛无根之萍。

这矛盾,让凌清玄心中的疑云更重。那日的魔魂如此恐怖,为何此刻探查,却只余一片残破?是伪装得太过高明,还是……另有隐情?

他收回手,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榻上蜷缩成一团的少年。

“你好自为之。”

留下这句冰冷的话语,凌清玄转身离去。

房门轻轻合上。

榻上,忘忧(殷九烬)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许久未曾动弹。直到确认凌清玄的气息彻底远离静心斋,他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脸上,早已没有了半分脆弱与死寂。那双桃花眼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与算计。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疲惫却森然的弧度。

“责任……呵呵……” 他低哑地轻笑出声,带着无尽的嘲讽。

很好,凌清玄。你要缘由,本座便给你一个“缘由”。

又过了几日,忘忧的“伤势”在凌清玄日复一日的灵力滋养和丹药作用下,总算勉强稳定下来,至少表面看去,不再那般奄奄一息。但他依旧沉默寡言,对凌清玄的畏惧似乎更深,每次凌清玄靠近,他都会下意识地绷紧身体,眼神闪烁,不敢与他对视。

这晚,月色清冷,透过窗棂洒入静心斋。

凌清玄并未像往常一样打坐,而是坐在窗边的书案前,翻阅着一卷古老的玉简,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他在查阅与“玄阴之体”、“魔魂附体”相关的典籍,试图找到忘忧身上矛盾的合理解释。

一阵极轻微的、压抑的啜泣声,忽然在寂静的室内响起。

凌清玄翻动玉简的手指一顿,抬眼看向床榻方向。

月光下,忘忧蜷缩在床角,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梦中也被极大的痛苦纠缠。他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哀求,又像是在承受极大的恐惧。

“……不……不要……师尊……救我……”

断断续续的、模糊不清的梦呓,夹杂着哭泣,飘入凌清玄耳中。

凌清玄眸光一凝。师尊?

他放下玉简,悄无声息地走到榻边。

忘忧似乎陷入了极深的梦魇,脸色苍白,眉头紧锁,泪水不断从眼角滑落。“……为什么……为什么是我……我不要练……好痛……”

凌清玄静静地站着,没有唤醒他,只是凝神倾听。

“……魔功……会死的……师尊……求您……放过我……” 忘忧的声音充满了绝望的恐惧,“……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害人……凌师兄……对不起……”

当“凌师兄”三个字和那浓烈的愧疚之意从梦呓中溢出时,凌清玄的心弦,被不易察觉地拨动了一下。

他伸出手,指尖凝聚着温和的灵力,轻轻点向忘忧的眉心,试图安抚他紊乱的神魂。

就在灵力触及的刹那,忘忧猛地惊醒!

他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弹开,缩到床角最深处,抱着被子,惊恐万状地看着凌清玄,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师……师兄……我……我是不是又说梦话了?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语无伦次,眼神慌乱地躲避着凌清玄的注视。

凌清玄收回手,看着他这副惊弓之鸟的模样,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你梦到了什么?”

“我……我不记得了……” 忘忧拼命摇头,眼泪掉得更凶,“都是些可怕的片段……很黑……很冷……有人逼我……练很痛很可怕的功法……我不想练……他们就打我……” 他仿佛陷入了某种恐怖的回忆,眼神涣散,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后来……好像发生了很可怕的事……很多人都死了……血……好多血……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就只记得师兄了……”

他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眼中充满了无助与哀求:“师兄……我是不是……真的是个怪物?我是不是……害死过很多人?那天在祖师殿……那些黑气……是什么?我好怕……”

他哭得几乎喘不过气,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恐惧和自我怀疑,不像伪装。

凌清玄静静地看着他,脑海中飞速整合着信息:被迫修炼魔功的师尊、可怕的经历、失忆、体内残留的魔气与阴寒之伤……一个身不由己、被魔道掳去作为试验品或是容器的悲惨少年形象,似乎逐渐清晰起来。那日的魔魂爆发,或许并非他本意,而是某种禁制被触动后的反噬?

这个解释,虽然仍有疑点,却远比“处心积虑的魔尊伪装”更能说得通,也……更符合眼前这个脆弱少年给他带来的直观感受。

尤其是那句充满愧疚的“凌师兄,对不起”,和他此刻眼中纯粹的恐惧,都在无声地指向这个“真相”。

凌清玄周身的寒意,在不经意间,悄然融化了一丝。他叹了口气,语气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冰冷:“过去之事,既已忘记,便无需多想。静心养伤,引导体内力量走向正途,方是正道。”

他没有承诺什么,也没有完全相信,但态度已然不同。

忘忧怔怔地看着他,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眼泪流得更凶,但这一次,却带上了几分如释重负的委屈。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将脸埋进膝盖,闷闷地应了一声:“嗯……谢谢师兄。”

凌清玄看了他片刻,转身回到书案前,继续翻阅玉简,但心境,已与方才截然不同。

而将脸埋起来的殷九烬,在凌清玄看不到的角度,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第一步,成了。

将一个“被迫害”、“失忆”、“身不由己”的可怜虫形象,成功地植入凌清玄心中。这比纯粹的伪装,更能降低戒心,也更能解释日后可能出现的任何“异常”。

凌清玄,你以为你抓住的是需要引导的迷途羔羊?

却不知,你亲手为一只渴望复仇与重生的恶鬼,套上了最安全的伪装。

这静心斋,究竟是囚笼,还是……本座重回巅峰的踏脚石?

游戏,进入新的阶段了。

微信阅读

评论 抢沙发

登录

找回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