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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道光七年秋,庐州城笼罩在连绵的阴雨中。寒门书生柳含烟寄居在城北一处荒废的伞坊,这里曾是前朝制伞名匠的故居,如今只余残破的工坊和满室尘封的制伞工具。

这夜秋雨凄迷,柳含烟正在灯下临帖,忽闻工坊深处传来窸窣声响。掌灯循声而去,但见墙角立着一把古旧的油纸伞,伞面绘着的墨梅图竟在雨声中微微颤动。最诡异的是,伞骨间隐隐有流光转动,仿佛有生命在呼吸。

“公子…”一声轻唤伴着雨声飘来,柳含烟抬头,见伞下立着个素衣女子。她青丝如瀑,仅用一根竹簪松松绾着,最奇特的是她的眼眸——漆黑如墨,却映着伞面上梅花的纹路。

柳含烟手中的油灯险些滑落:”姑娘是…”

“小女子伞魂,在此避雨已二百载了。”女子微微欠身,举止间带着江南烟雨的柔美。她说话时,伞面上的梅花竟似活了过来,在雨中轻轻摇曳。

细问之下,方知她是前朝制伞师之女,因在暴雨夜为护新伞染上风寒,香消玉殒后魂魄附于这把”听雨伞”中,已历二百寒暑。

自此,每当夜雨潇潇,伞魂便会现身。她精通伞艺,尤善绘伞,常与柳含烟品画论艺。某夜她教他失传的”雨墨技法”,纤指轻点间,伞面上的墨梅竟在雨中绽放,散发出阵阵幽香。

“柳郎可知,伞有精魂。”伞魂轻语,指尖掠过伞骨,”观君日间修伞,竹骨多削了一分,可是心神不宁?”

柳含烟执起她微凉的手,触感如抚细雨:”得卿指点,方知伞中有灵。”

渐渐地,柳含烟发现伞魂每次现身后,油纸伞的颜色就会淡去一分。某次她为他演示”伞舞化虹”的绝技,伞面在雨中旋转,竟将雨滴化作七色彩虹。虹散时,她身形一晃,几乎透明。

“妾身每用一次法力,便要损耗一分元神。”伞魂倚着伞架,气息微弱,”这把伞是家父遗作,如今魂魄与之同朽。”

柳含烟心生怜惜,取来珍藏的桐油:”可能助你凝神?”

伞魂深深吸气,身影略实:”公子厚意,妾心感念。然最养伞魂者,莫过于惜伞之人。”

这日,庐州知府之女偶见柳含烟修的伞,心生爱慕,遣人说亲。柳含烟婉拒归来,见伞魂对伞垂泪。泪珠落在伞面上,竟凝成颗颗雨露,每一滴都映出往事——她当年为护新伞彻夜不眠,终至一病不起。

“若能重来,妾仍愿以性命护这些伞具周全。”伞魂的声音带着雨丝的缠绵。

忽然间,坊门被撞开,原来是知府怒其拒婚,以妖伞惑人之名报官。衙役举着火把冲入,火光映照油纸伞的刹那,伞魂凄然一笑:”愿为君再舞一曲《雨打芭蕉》。”

但见她纵身融入伞中,伞面突然绽放异彩。万千雨滴化作利箭,将衙役们尽数逼退。唯柳含烟看见伞魂在伞中渐渐淡去,最后只余一缕雨香:”愿君珍重…”

这时,一个游方道士闯入坊中,手持桃木剑喝道:”书生让开!待我收了这伞妖!”

柳含烟却护在伞前:”道长明鉴,伞魂从未害人,反倒助我良多。”

道士冷笑:”你可知她每夜吸取你的阳气?若非贫道来得及时,不过七日,你必精气耗尽而亡!”

伞魂的魂魄在雨中重新凝聚,泪光盈盈:”柳郎,道长所言不虚。妾身确实…确实每夜需借你三分阳气,否则难以维持形体…”

柳含烟怔住,随即释然:”即便如此,我心甘情愿。”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一道黑影自雨中凝聚,竟是个更可怕的雨妖。它狞笑道:”伞魂,你既不愿助我吸取书生精气,那就别怪我无情!”

原来这雨妖一直逼迫伞魂害人,伞魂宁死不从,这才与柳含烟相识。

道士见状,急忙布阵,却被雨妖打得节节败退。危急关头,伞魂突然化作一道白光,与雨妖同归于尽。在消散前,她将油纸伞掷向柳含烟:”柳郎,来生再续前缘…”

三年后,柳含烟高中进士,却辞去官职,回到庐州伞坊。他在坊址建了座”伞魂轩”,终日研习伞艺。某个雨夜,他正在修补旧伞,忽闻熟悉雨香。转身见伞魂立于雨中,身形比往昔凝实许多,只是周身仍笼罩着一层雨雾。

“蒙君以诚心相待,妾得脱伞锢。”原来柳含烟三年来每日以心血养护油纸伞,竟助她修成伞仙。

此后伞魂轩常现奇观:春雨时节,伞面会自生花纹;夏雨倾盆,伞骨会泛出金光。更奇的是,他制作的雨伞能预知晴雨,世人争相求取。

某日伞轩失火,柳含烟为救油纸伞困于火海。危急时忽见伞面迸发月白光芒,万千雨滴化作水幕,竟将烈焰尽数浇熄。火灭后,众人在灰烬中寻得完好无损的油纸伞,伞柄新刻一行小字:”伞可破,情不散。”

自此,柳含烟不再制伞,只在每月雨夜,撑伞独行。有人说常听见轩中传来雨打伞面之声,那声响细密缠绵,似在诉说未了的情缘。更有人说,在晨曦微露时,能看见伞面上映出双人身影,共撑一伞,永世不离。

而今庐州城的百姓仍会说,若有缘在雨夜经过伞魂轩,或许能看见伞下有人浅笑。那笑靥清雅如雨,仿佛能洗净世间所有的尘嚣。每到梅雨时节,总见有双燕在伞轩前翩跹起舞,翅上的纹路,恰似那伞面上的墨梅。

据说某个谷雨之夜,有更夫见轩中雨光流转,隐约听得女子轻吟:”愿化细雨伴君行,不羡骄阳万里晴。”推门却只见油纸伞静立案头,伞上雨露自成比翼鸟状。而那一对雨燕,至今仍在轩前的屋檐下双宿双飞,岁岁年年。

更奇的是,每逢清明时节,伞魂轩中的伞具会自行开合,伞面上的墨梅会随雨声摇曳。有人说这是伞魂在雨中起舞,也说是柳含烟的诚心感动了天地。但无论如何,这段跨越生死的伞缘,已然成为庐州城最凄美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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