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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陈婆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那个小小的布包,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那布包的触感粗糙而沉重,仿佛包裹的不是一撮灰,而是四十年的风霜与一个家族覆灭的全部重量。

她的泪水已经流干,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封小岐,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重新祭祖……谈何容易?祠堂烧了,牌位没了,连人都……都只剩下我这个不相干的外人记得。那些冤魂,会认吗?”

封小岐的目光沉静如水,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将目光投向院中那个仍在哼唱着诡异调子的女孩,小满。

她的歌声里没有悲戚,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纯粹的重复,仿佛一台被设定了程序的留声机,日复一日地播放着被遗忘的旋律。

“陈婆,他们不是不认,是不能认。”

封小岐收回目光,声音压得很低,却异常清晰,“《地舆辑要》中说,‘魂安则脉通’。沈家的魂魄并非怨恨我们,而是被那道血书咒印强行锁在了这片地脉里。他们像被钉在原地的囚徒,无法轮回,无法安息,只能日复一日重演着覆灭前的执念。这执念,就是祭祖。”

他顿了顿,接过陈婆手中那个沉甸甸的布包,小心翼翼地托在掌心。

“他们被困在最后的仪式里出不来。所以,我们不能只是安抚,而是要给他们一个‘结果’。我们要做的,就是为他们完成那场被打断的祭祀。当仪式完成,执念了结,血咒对他们的束缚才会松动。到那时,‘安魂灯’才能真正引渡他们,而不是仅仅照亮他们的痛苦。”

这番话条理清晰,又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神秘力量。

陈婆呆呆地听着,紧绷的身体似乎松懈了一些。

她活了一辈子,只知道人死如灯灭,或是鬼魂作祟,从未听过如此详尽的道理。

一直沉默不语的公输启,此刻却开了口。

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沉稳,厚重,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墨斗弹出来的直线,精准而有力:“台子要多大?用什么木料?朝向有何讲究?”

他问的不是寻常木匠的问题,而是行家才懂的关键。

一座能承载祭祀的台子,绝非几块木板拼凑那么简单。

它的尺寸、材质、方位,都必须符合仪轨,才能成为沟通阴阳的媒介,否则就只是一堆无用的木头。

封小岐与公输启这样的人合作,无需废话。

他从怀中取出那本《地舆辑要》的残卷,翻到绘制着“安魂灯”的那一页旁边,另一页上有一些模糊的标注和图形。

“台要三尺六寸高,合一年周天之数。长九尺,宽九尺,取九九归一之意。”

封小岐指着残卷上的图形解释道,“方位必须坐北朝南,正对当年宗祠大门的位置。至于木料……残卷上只提了两个字:‘阳木’。”

“阳木……”

公输启眉头微蹙,咀嚼着这两个字。

世间木材,分阴阳。

生于阴湿之地的为阴,如槐、柳;长于向阳山坡,质地坚实、纹理清晰的为阳,如松、柏、桃、枣。

其中,又以经受过雷击的桃木、向阳而生的百年柏木为最佳。

“旧戏台早就朽烂不堪,就算剩下几根木头,也早已被阴气侵蚀,不能用了。”

公输启沉声道,“要搭这么一座祭台,普通的木料镇不住场子,必须用老料,还得是存放在干燥向阳处,没沾过秽气的老料。”

陈婆像是想起了什么,颤巍巍地插话:

“老戏台……我记得……当年拆下来的梁木,好像被几家老伙计分了去做家具、修屋顶了……可这都过了多少年了……”

封小岐的心微微一沉。

时过境迁,想凑齐合乎要求的木料,难度可想而知。

公输启却摇了摇头,目光如炬,扫过封小岐,又落在陈婆身上,最后望向了戏台的方向,那里如今只剩下一片被荒草覆盖的空地和几块残存的石基。

“不必去找了。拆梁之木,已失其形,更失其魂。祭台是神圣之所,用的每一根木头,都必须是‘完整’的。”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下投下长长的影子。

他走到院子门口,拎起自己那个沉重的工具箱,箱子里的工具发出“哗啦”一声沉闷的金属撞击声。

“你们在这里等我。”

公输启没有回头,只是看着远处天边的火烧云,“我去看看那片地基。要让亡魂登台,首先,得让这台子有根。”

说完,他便迈开大步,朝着古戏台的方向走去。

封小岐和陈婆没有阻止,他们都明白,公输启不是在说空话。

这位公输家的后人,他的勘察,绝不仅仅是用眼睛看。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公输启回来了。

他走路的姿势依旧沉稳,但脸上却多了一丝凝重。

他没有走进院子,只是站在门口,脚下还沾着些许泥土和草屑。

“地基还在,是当年用的青麻石,根基很稳。”

他言简意赅地说道,“但是,上面的气场全乱了。四十年的荒废,游魂野鬼、蛇虫鼠蚁,什么东西都在上面走过。那里已经不是祭台,而是一个……乱葬岗。”

陈婆的脸刷地一下白了。

封小岐的心也跟着一紧:

“你的意思是?”

公输启的目光在傍晚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他缓缓抬起一只手,手上满是厚实的老茧,却异常稳定。

“要在那上面搭台,就等于是在别人的坟头跳舞。沈家的魂魄,回不来。就算回来了,也会被那些杂乱的气息冲散。”

他顿了顿,说出了自己的结论,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所以,在搭台之前,必须先‘净地’。用阳木净地,立桩为界,镇住四方。这活儿,需要的不只是力气,还需要懂得规矩的老手艺。一根桩打错位置,满盘皆输。”

空气仿佛凝固了。

封小.岐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已经超出了他一个人的能力范围,也超出了公输启一个人的能力范围。

这需要经验,需要传承,需要对这片土地有着深刻理解的人。

公输启看着封小岐和陈婆脸上担忧的神色,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

他只是默默地将工具箱换到另一只手,转身,高大的背影再次面向镇子的方向,那里的屋檐下已经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

“镇上,还剩下几个喘着气的老家伙。”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了过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们的骨头或许老了,但手里的规矩还没忘。这件事,得把他们从棺材里请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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