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皇后痛心疾首,看向宋晚凝:“婉才人!你还有何话说?怎可用本宫赏赐之物行此阴毒之事!”
秦衍面色黑如墨汁,已然在暴怒边缘。
宋晚凝孤零零地跪在那里。
听到皇后所言,心中冷笑。
皇后娘娘,这出构陷大戏,你方唱罢,该我上场了。
她身形晃了晃,支撑身体的膝盖似乎再也承受不住,整个人向前软倒了一分。
借着身体前倾的时机,她藏在袖中的指尖隐晦一拨。
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了小半截欺霜赛雪的手腕。
几颗圆润的松子糖,猝不及防从袖袋中滚落出来,滴溜溜地滚落在地上。
其中一颗,不偏不倚,恰好滚到了正垂首侍立的周太医脚边。
跪在地上的宋晚凝,似乎对这意外毫无所觉,依旧垂着脑袋,微颤的肩头泄露了惊惧。
“这是……糖?!”
周太医捡起滚到脚边的糖粒。
方才查验时,玛瑙珠子确实浸染了赤练草汁液。
赤练草汁液很容易挥发,难以妥善保存,但那玛瑙珠子表面多了一层极薄的覆盖物。
嗅闻间带有甜腻气味,不知道是为何物,只以为是某种特殊的保养油脂,或者是不小心沾染上的污渍……
温热的指尖刚拿起不久,此时的糖粒边缘已有融化迹象。
他灵光乍现,再次将那串红玛瑙手钏举到鼻尖,借着殿内明亮的烛光,反复对比,嗅闻。
几息后,周太医眼中的困惑消失,豁然开朗,转向帝后重重叩首:
“陛下,皇后娘娘,微臣有要事禀报!”
他高举手中糖粒和红玛瑙手钏,声音陡然拔高,“微臣方才查验时,发现玛瑙孔隙浸染过赤练草汁液不假,然则——”
“奇就奇在,这玛瑙表面,被一层糖衣完全覆盖,此糖衣将孔隙完全封死,内里药性一丝也无法挥发!
以目前状态,此物……绝无害处!
“无论质地颜色气味,都与婉才人袖中滚落的糖粒完全一致,属于同一种糖无疑!”
周太医的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急促脚步声。
于德茂和海全忠几乎同时踏入殿内复命。
于德茂躬身,声音沉稳清晰:
“启禀陛下,奴才等奉旨仔细搜查了玉芙轩内外各处,寝殿、书房、库房、庭院角落,乃至宫人住所,均无异样!
未发现任何可疑药物、药渣痕迹,亦无与赤练草相关的物件、书籍或方剂!”
海全忠也立刻跟上,语气带着丝僵硬:“回禀陛下、娘娘,奴才等亦是如此,玉芙轩内干净整洁,并无任何异常之处。”
无害?!
糖衣?!
皇后脸上的悲悯瞬间僵住。
宽大凤袍袖口下的手指死死捏紧了丝帕,指节用力到泛白,差点将帕子生生绞碎!
她精心布置的“铁证”,竟被一层微不足道的糖衣彻底瓦解了?!
这怎么可能!
宜贵人瘫软在嬷嬷怀里,连哭嚎都忘了。
看着周太医手中的糖和手钏,又看看地上散落的松子糖,最后目光落到被吓傻了的宋晚凝身上。
她好不容易狠下心用腹中皇儿构陷,竟被一层糖衣就……
巨大的打击混杂着真切的丧子之痛,让宜贵人彻底晕死过去。
秦衍一一掠过周太医激动的脸,地上的松子糖,宋晚凝惨白脆弱却挺直脊背的身影,皇后那瞬间失态又迅速恢复镇定的僵硬表情。
视线带着审视,落在了皇后身上,停留了一瞬。
“呵。”
秦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语气森然:
“于德茂。”
“奴才在!”于德茂心头一凛,腰弯得更低。
“给朕——彻查宜锦轩!宜贵人回去之后,接触过何人?用过何物?里里外外,给朕挖地三尺审清楚!尤其是宫里的人!一个都不许放过!”
“朕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用这等龌龊手段,残害皇嗣,嫁祸宫妃!”
很快,压抑的呵斥声、宫人惊慌的哭喊求饶声、翻箱倒柜的嘈杂声隐隐传来,压在殿内众人心头。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殿门被推开。
于德茂亲自押着一个面如死灰的小宫女进来,像丢破布一样将她掼在殿中央。
“启禀陛下!”于德茂声音洪亮,“奴才等在宜锦轩后角门隐秘处,抓到此贱婢正在鬼祟掩埋此物!
经随行太医初步辨认,此药渣正是红花!且份量不小!”
那小宫女早已吓得只知道砰砰磕头,声音嘶哑:
“陛……陛下饶命!饶命啊!奴婢……奴婢不敢了!是……是丽嫔娘娘!是她!是她身边的芳草姐姐逼奴婢做的啊!”
她语无伦次地哭喊:“芳草姐姐说……说奴婢要是不照做,就把……就把奴婢之前偷拿小主一支素银簪子的事捅出去……
管事姑姑会打死奴婢的!陛下饶命!饶了奴婢这条贱命吧!”
“丽嫔?!”
秦衍眼中刚压下去的戾气轰然翻涌。
“胡乱攀咬,真当朕是好糊弄的不成?!”
话是对着宫女说的,实则句句影射皇后好手段。
“拖下去!杖毙!连同皇后宫里,管库房、经手过这玛瑙手钏的所有奴才,一并给朕拖下去!统统杖毙!”
“陛下!”皇后失声惊呼,脸色骤变。
杖毙她宫里的管事太监?这无疑是当众撕她的脸面,扇她耳光!
“嗯?皇后有异议?”
秦衍冰冷的眼神里的警告和厌烦毫不掩饰,让她未出口的求情和辩解都哽在喉咙里。
皇后身形一晃,身边的嬷嬷眼疾手快地扶住。
她死死咬着下唇,铁锈味涌入口腔,才勉强维持住身形。
她低下头,长睫掩盖住眼中屈辱怨毒,声音干涩:
“臣妾……不敢。臣妾……御下不严,致使奸人有机可乘,惊扰圣驾,祸乱宫闱……请……陛下责罚。”
秦衍烦躁挥手,“日后管好就是。”
胸中的烦躁并未因杖毙了几个奴才而平息。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个自始至终都跪在殿心,又始终挺直脊背的身影上。
指尖无意识地再次叩击了一下紫檀扶手。
“婉才人。”
他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被点到名字的宋晚凝似乎惊了一跳,怯怯地抬起头,望向至高无上的帝王。
“陛……陛下?”
他眸色深了深:“昨夜既已侍寝,为何还是才人宫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