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瓮的震动与低吼已成为杂役房夜间的背景音,同屋的杂役们从最初的惊恐不安,到如今的麻木甚至隐隐的厌恶,只用了几日功夫。他们下意识地远离江云那个角落,仿佛那里盘踞着无形的瘟疫。
江云乐得清静。
他白日里依旧扮演着那个沉默寡言、偶尔因“暗伤”而动作滞涩的普通杂役,夜晚则全身心投入到与魔血的对抗和窃取之中。
每日三滴魔血淬体,带来的痛苦并未减少,但他的耐受力和炼化效率却在以惊人的速度提升。肉身强度稳步向更深处迈进,气血如龙,奔涌间自带一股令人心悸的凶悍气息。那层模拟李槐混乱灵力的“伪装”也愈发纯熟,心念微动便能将自身气息调节得破败而焦灼。
更重要的是,通过一次次冒险将灵觉探入石瓮,他對魔血中那些残留印记的感知越来越清晰。他不再满足于窃取一丝气息,而是开始尝试更精妙地“拓印”那些印记的结构,尤其是那道阴冷主印记的细微纹路。
幽暗碎片成了他最得力的助手,其“解析”与“记录”的能力被发挥到极致。识海中,那阴冷主印记的虚影愈发凝实,虽然依旧残缺,却已初具轮廓。
他甚至开始胆大包天地,尝试引导一丝微不可察的魔血之力,不是淬炼肉身,而是依照那“拓印”来的结构,在自身一条次要经脉中,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模拟构建那阴冷印记的雏形!
过程凶险万分,如同在体内埋设一枚极不稳定的炸弹。每一次细微的差错都会导致魔气失控,带来钻心蚀骨的痛楚。但他乐此不疲。
这种模拟,并非为了获得对方的力量,而是为了更深刻地理解其本质,为了……有朝一日,能伪装、能干扰,甚至能反制!
与此同时,他也开始执行那潜移默化的渗透计划。
在一次炼化魔血后,他“虚弱”地向李槐“抱怨”:“师叔……这魔血中的意念……太过暴戾……弟子每次炼化,都仿佛被拖入无边血海,看到无数破碎的骸骨……还有……还有笼罩一切的黑雾……和……和一双可怕的眼睛……”
他说得断断续续,气息萎靡,脸上带着真切的后怕。
李槐闻言,枯槁的脸上肌肉猛地一跳,眼中闪过一丝极深的恐惧,虽然瞬间被他掩饰过去,厉声呵斥:“胡言乱语!那是魔血残念冲击识海产生的幻象!紧守心神,不得被其迷惑!否则必遭反噬,神魂俱灭!”
但他那瞬间的失态,以及加重“神魂俱灭”的语气,已然印证了江云的猜测——李槐深知那“黑雾”和“眼睛”意味着什么,并且对其恐惧至极!
此后,江云又偶尔“无意间”提及魔血中似乎有某种“仪式”的碎片回响,或是某种特定“材料”的腥臭气息异常浓郁等等。
李槐的反应一次比一次紧张,警告一次比一次严厉,甚至几次忍不住仔细追问江云“看”到的细节,虽然嘴上依旧斥为幻象,但那焦虑与贪婪交织的眼神,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显然怀疑江云真的能从魔血中感知到某些核心秘密,这既让他恐惧被“主家”察觉,又让他生出一丝荒谬的期望——或许这个体质奇特的杂役,真能从中提炼出某些连他都不知道的、有价值的信息?
江云恰到好处地把握着火候,时而透露一丝模糊信息吊足胃口,时而又表现得浑浑噩噩仿佛纯属巧合。
他与李槐之间,一种诡异而脆弱的默契正在形成。李槐需要他这个“容器”和“信息源”,而他则利用李草的恐惧与贪婪,不断拓宽着自己的安全区,并套取着更多碎片化的信息。
然而,好景不长。
石瓮中的魔血,并非无穷无尽。其本源的那丝虚弱破绽,在江云连日来的汲取和炼化下,似乎正在慢慢扩大。
这一夜,当江云再次将骨针探入瓮中时,明显感觉到那魔血的抵抗之力减弱了些许,但其凶戾意志却反而变得更加焦躁、混乱,仿佛困兽最后的疯狂。
他汲取了三滴精血,炼化过程依旧痛苦,却感觉沉淀下的精华比前几日似乎稀薄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魔血的效力,开始在衰减了。
江云心中了然。这瓮魔血,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
李槐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的脸色变得更加焦躁难看,每日盯着石瓮的眼神,如同守财奴看着即将见底的钱袋。
“加快速度!”他催促江云,“不必顾及身体损伤,尽力炼化!早日彻底适应,师叔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你!”
他甚至开始克扣本就微薄的“赏赐”,将更多心思用在如何压榨出魔血最后的价值上。
江云心中冷笑,面上却唯唯诺诺,炼化得更加“卖力”,甚至偶尔故意让自己表现得伤上加伤,咳出几口淤血,以换取李槐那一点点可怜的“信任”和更急迫的期待。
他知道,李槐所谓的“更重要的事情”,无非是把他当成一个充满魔血精华的活体材料,去进行下一步的、更危险的利用。或是向“主家”献宝,或是完成某种邪法。
必须在魔血耗尽之前,拥有足以自保甚至反制的力量!
他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对那阴冷主印记的模拟上。
同时,他也开始有意识地利用那丝与石瓮之间建立的魔血联系,以及“拓印”来的印记知识,尝试做一些极其细微的“手脚”。
他不再仅仅是被动吸收炼化,而是在炼化的同时,极其小心地、将一丝自身模拟出来的、带有幽暗碎片特性的极微弱灵力,反向注入石瓮内的魔血之中。
这丝灵力并非为了增强魔血,而是如同滴入清水的一滴墨,旨在更深入地“污染”、“标记”这本就源于他人的力量,加深自己与其的联系,为将来可能发生的“反客为主”埋下伏笔。
过程缓慢而惊险,每一次都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但效果也在一点点显现。他对石瓮的感应越发清晰,甚至能隐约感知到瓮内魔血总量的细微变化,以及那丝虚弱破绽的缓慢扩张。
就在这争分夺秒的拉锯战中,石瓮中的魔血终于见底。
这一夜,江云汲取了最后三滴。
这最后的三滴,颜色愈发暗沉,几乎漆黑如墨,其中的电弧却异常活跃,跳跃间发出细微的噼啪声,蕴含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疯狂与不甘。
炼化过程前所未有的艰难,那魔血的意志仿佛凝聚了全部的怨念,发起了最后的反扑。
江云苦苦支撑,神魂剧烈震荡,口鼻溢血,体表的暗红纹路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彻底崩碎。
关键时刻,他猛地催动这些时日模拟构建的那一丝阴冷印记雏形!
虽然微弱,但其本质的高位阶,竟真的对那无主的魔血残念产生了一丝压制!
同时,他之前反向注入的那丝微弱灵力也起了作用,如同灯塔般指引着他自身力量对魔血的最终吞噬与转化!
轰!
仿佛堤坝决口,最后的阻碍被冲垮!
三滴魔血所有的精华,连同其中那疯狂的意志,被他一举炼化、吸收!
一股远超从前的磅礴力量轰然在体内炸开,冲刷着四肢百骸!经脉在瞬间拓宽,骨骼发出雷鸣般的爆响,五脏六腑被强化到新的高度!
更重要的是,那噬灵根这一次,竟未能完全吞噬掉所有精华!有一小部分精纯至极的魔血本源,彻底沉淀了下来,与他肉身完美融合,不分彼此!
他的体魄,在这一刻,发生了质的飞跃!浑身气血澎湃,宛若烘炉,皮肤下隐隐有宝光流转,举手投足间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
单凭肉身,他已稳稳站在了筑基期的门槛之上!甚至足以媲美筑基中期体修!
而那模拟出的阴冷印记雏形,也在这最终炼化中得到了巩固,虽远不及原版万一,却已不再是虚幻的模仿,而是真正在他体内扎根下了一颗属于“幽狱”力量的种子!
江云缓缓睁开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随即迅速收敛,转化为疲惫与虚弱。
他看向身旁的石瓮。
瓮身不再震动,彻底沉寂下去。表面的符纸化为灰烬脱落,露出里面已然干涸发黑的残余,再无半点灵性与波动。
薪尽,火传。
一瓮魔血已然耗尽,但其力量,已尽数成为他成长的资粮。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体内力量奔涌,却被他以强大的意志和那层“伪装”死死压制,外表看上去依旧是那个气息杂乱、带着伤病的杂役。
第二天,当李槐看到彻底沉寂的石瓮和“虚弱”的江云时,脸上肌肉抽搐,眼中闪过极度的心痛与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种扭曲的兴奋。
“好!好!你果然熬过来了!”他围着江云转了两圈,枯爪般的手再次按在江云胸口探查。
他感觉到江云体内那澎湃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气血之力,也感觉到那更加“浓郁”的、属于他自己的混乱灵力特征(伪装),以及一丝……连他都有些心悸的、深藏起来的凶戾!
完美!简直是完美的容器!
魔血虽尽,但容器已成!而且比预想的还要成功!
“跟我来!”李槐压抑着激动,声音嘶哑,带着江云走向他那间从不允许旁人进入的、紧锁的仓房。
仓房门打开,更加浓烈古怪的气息扑面而来。
李槐走到最里面,从一个暗格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了两样东西。
一件,是一块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通体幽黑、表面却仿佛有星河缓缓流转的奇异金属碎片——正是江云之前见过的那类物品。
另一件,则是一个小巧的、与那夜祭龛中见过的类似的金属圆筒,表面符文更加复杂深邃,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波动。
“这‘幽星铁’碎片,和这‘封灵髓’,才是真正的好东西!”李槐眼神狂热,语气带着蛊惑,“比那魔血珍贵百倍!乃是‘主家’炼器的至宝残料和封印特殊灵体的核心!”
他看向江云,笑容诡异:“你既已筑基体魄,又沾染了‘主家’气息(他自以为的伪装),正好可以开始尝试……用你的气血,慢慢温养、化解这两样东西外的‘保护’禁制了。”
“待到禁制化解……”他舔了舔干枯的嘴唇,“便是你我师徒,真正的大造化之时!”
江云看着那两样东西,噬灵根传来了清晰的、却与魔血截然不同的悸动——那是对于更高层次、更精纯能量的渴望!
他低下头,掩去眼底的冰冷与算计。
“弟子……谨遵师叔吩咐。”
薪尽火传,瓮空饵现。
老狐狸终于拿出了更核心的诱饵。
而他这条蛰伏的潜龙,也已磨利了爪牙。
新的博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