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凉水一样漫进小院。
顾承渊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正坐在石凳上,借着月光处理肩上那道不算深的伤口。
药粉洒下,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苏九曜坐在他对面,石榴树的影子漏下来,斑驳地洒在她和膝上横放的双剑上。
她没看顾承渊,指腹正一遍遍地抚过剑鞘。
昭明剑的剑鞘触手温润,金色的纹路在月下流淌,像父亲书房里常燃的暖炉。
幽夜剑的剑鞘则一片冰凉,通体乌黑,仿佛能将月光都吸进去,一如母亲画符时沉静的侧脸。
九曜剑骨在她体内,像一座微妙的桥,将这一热一冷两股气息连接起来。
她忽然明白,母亲留下的“金生木,木生火”的相生口诀,不止是破解石碑的钥匙,更是驾驭这两柄剑的法门。
昭明主生,幽夜主克,生克之间,才是九曜剑骨真正的奥秘。
“断水堂那种,只是闻着血腥味聚拢的野狗,好打发。”
顾承渊包扎好伤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很清晰。
“真正麻烦的,是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
他们会打着‘为江湖除害’的旗号,用最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抢你的剑。”
苏九曜抬起头。
“比如?”
“比如以情报网闻名天下的‘听风楼’,或是以铸剑术独步武林的‘千刃山庄’。”
顾-承渊的语气沉了下去,“他们不会像熊堂主那样蠢,会用更隐蔽,也更致命的法子。”
话音刚落,苏九曜抚摸幽夜剑鞘的手指猛地一顿。
九曜剑骨里传来一阵极细微的刺痛,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风属性的脉络上。
不是夜影那种狂暴的杀气,而是……一片叶子被非自然的风吹落时,那种不协调的违和感。
“有人。”
她吐出两个字,声音压得很低。
顾承渊瞬间握住了桌上的折扇,整个人都绷紧了。
院墙的青瓦上,一道灰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悄无声息地滑落。
那人身形瘦削,动作轻盈得像只狸猫,落地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一道寒光闪过,三枚细如牛毛的钢针呈品字形,直奔苏九曜的面门而来。
针上淬着幽绿的光,带着极淡的腥气,显然有毒。
风属性的内息包裹着毒针,让它们的速度快得只剩下残影。
顾承渊的折扇即将展开。
“别动。”
苏九曜的声音很静,带着一种奇异的命令感。
她没有起身,甚至没有拔剑。
她的左手依旧按在幽夜剑的剑柄上,一股无形的波动以她为中心散开。
院子里静止的空气仿佛被搅动了,石榴树的影子被拉长、扭曲,像活过来的鬼魅。
那三枚势在必得的毒针,在离她面门还有三尺远的地方,突然像是撞上了一面看不见的软墙,势头一滞,针尖乱颤,叮叮当当地掉在地上。
刺客的动作明显僵了一下。
高手过招,这刹那的失神,便是生死之别。
苏九曜的右手动了。
“铮——”
昭明剑出鞘,带出一道耀目的金光。
但这次,金光没有轰然炸开,而是被她压缩成一线,凝练得像一道实质的金色光束,快得无法用眼睛捕捉。
她手腕一抖,那道金光便脱手而出。
“咔嚓!”
一声脆响。
刺客用来发射毒针的那只手腕,应声而断。
直到这时,他才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整个人软倒在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从刺客出现到倒地,不过三五个呼吸的工夫。
茶杯里的水,甚至还冒着热气。
顾承渊快步上前,一脚踩住刺客的背心,手法利落地卸掉了他另一只胳膊的关节。
他从刺客怀里搜出一块小小的令牌,上面雕着一片精致的羽毛。
“听风楼的‘风羽令’。”
顾承渊的脸色有些难看,“楼主座下最顶尖的探子,专做些见不得光的脏活。”
苏九曜站起身,走到那名刺客面前。
幽夜剑不知何时已回到鞘中,昭明剑被她提在手里,剑尖的金色光芒尚未完全散去,映着她平静无波的脸。
她没问这人为何而来,也没问是谁派他来的。
因为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蹲下身,从刺客的腰带夹层里,捏出了一张折叠得极小的纸条。
展开,上面只有两个字,和一个地址。
“寻人。”
地址,正是顾家绣坊。
苏-九曜捏着纸条,慢慢站了起来。
原来,在她躲在绣坊角落的这二十年里,也并非无人问津。
听风楼……他们找了她二十年。
不是为了剑,而是为了“九曜剑骨”本身。
“他们不是来抢剑的。”
苏九曜将纸条递给顾承渊,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他们是来‘请’我回去的。”
只是这请帖,是用毒针和杀意写的。
顾承渊看着纸条,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二十年前,你父亲与玄甲盟有过约定,以九曜剑谱的半部残卷,换取玄甲盟不再追查九曜剑骨的下落。”
他缓缓开口,像是在揭开一桩尘封的秘闻,“但看来,有人没遵守约定。”
苏九曜握紧了手中的昭明剑。
剑骨里的九种属性,因为方才那一瞬间的爆发与控制,正缓缓归于平息。
她看着地上因为剧痛而昏死过去的刺客,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整个江湖都以为她是执剑的凶器,却不知,她本身就是那些人觊觎的猎物。
“既然请帖到了。”
她抬起头,看向城南的方向,那里是听风楼分舵的所在。
“总得回个礼。”
月光下,她扬起的嘴角,带着一丝冰冷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