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芸娘那双瞬间写满震惊、恐惧与难以置信的眼睛，如同镜面，清晰地映出了圣钦孤注一掷的冒险所带来的巨大冲击。时间仿佛在两人之间凝固了，只有后院井口滴落的水声，嗒，嗒，敲在死寂的空气里。
圣钦的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他紧紧盯着芸娘，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赌对了？还是……闯下了弥天大祸？
芸娘的目光锐利如针，飞快地扫过四周，确认无人注意后，她猛地伸出手，不是接话，而是一把攥住了圣钦的手腕！力道之大，掐得圣钦生疼。
她的嘴唇翕动，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急切的、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意味：“你……你从哪里听来的这话？！谁让你说的？！想死吗？！”
这话非但没有否认，反而印证了她深知内情！
圣钦强忍着手腕的疼痛和心中的惊涛骇浪，毫不退缩地迎着她的目光，同样用气声急促回应：“账本！‘通路费’！抚夷厅！还有后院的‘硬家伙’！我都知道！”
他刻意点出几个关键词，像投石问路，试探着芸娘的深浅和立场。
芸娘的脸色在听到“硬家伙”时又是一变，眼神复杂地变幻着，惊疑、审视，最终沉淀为一种极深的忧虑和决绝。她松开了圣钦的手腕，再次警惕地看了看周围，语速极快地说：“今晚子时，灶房后窗。若想活命，就一个人来。带上你‘看到’的东西。记住，若敢告诉第二个人，你我，还有你城外那个娘，都得死！”
说完，她不再看圣钦一眼，端起洗衣盆，低着头，脚步匆匆地离开了，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圣钦站在原地，手腕上还残留着被掐握的痛感，后背却已被冷汗浸透。成了！虽然风险巨大，但他似乎真的撬开了一条缝隙！这个芸娘，绝非普通仆妇，她甚至知道母亲在城外！她到底是什么人？是李沧澜的对头？还是……更高层势力的眼线？
子时，灶房后窗。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约会。可能是生机，也可能是陷阱。
（承）
整个下午，圣钦都心神不宁。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干活，但芸娘那惊惧交加的眼神和冰冷的警告不断在脑海中回响。李沧澜似乎察觉到他有些心不在焉，但只当他是夜里做账累了，并未深究，反而嘱咐他晚上早点休息。
这反常的“关怀”让圣钦更加警惕。他注意到，当铺里似乎多了几个生面孔的伙计，眼神精悍，不像寻常下人。李沧澜的书房也一直亮着灯，隐约有人声传出，气氛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紧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圣钦感到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收紧。他必须抓住今晚的机会，无论吉凶。
他回到自己那间堆放杂物的狭小住处，从墙缝砖块下取出他这些天暗中记录着关键账目的那张废纸，又仔细回想了一遍后院军火库、鸦片箱子的位置和特征。这就是他“看到”的东西。
子时将近，当铺内外一片死寂。圣钦屏住呼吸，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溜出房门，避开守夜伙计打盹的地方，绕到了宅院最后的灶房。
灶房后窗对着的是一条狭窄偏僻的死胡同。此时万籁俱寂，只有冷风吹过巷口的呜咽声。
圣钦的心跳得如同擂鼓。他蹲在窗下的阴影里，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他怀疑芸娘是否不会来时，后窗被人从里面极其缓慢地推开了一条缝隙。
芸娘的脸出现在缝隙后，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她看了一眼圣钦，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个揉成一团的小纸团迅速塞了出来，然后立刻关上了窗户，插好插销。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无声无息。
圣钦一愣，连忙捡起纸团，缩回阴影处，小心翼翼地展开。
纸上只有寥寥数字，用木炭写得仓促而潦草：
“明日巳时，官差查库。速清‘废铁’、‘陈药’。西北角，狗洞通隔壁染坊。切记！”
圣钦看完，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明白了所有！
明天官府要来突击查库！李沧澜今天的异常、生面孔的伙计、书房的密谈，都是在准备应对检查！芸娘冒险通知他，是要他趁乱自保，甚至……是利用这个机会！
“清‘废铁’、‘陈药’”——这是暗示他趁机处理掉那些军火和鸦片？或者至少是提醒他这些东西的位置极其危险！
“西北角狗洞”——这是给了他一条紧急逃生的通道！
芸娘，竟然是暗中帮他的？！她真的是潜伏在李沧澜身边的眼线？！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圣钦，但他来不及细想。必须立刻行动！
（转）
圣钦如同鬼魅般溜回自己的小屋，大脑飞速运转。官差明日就来，时间紧迫！芸娘的消息应该可靠，否则她没必要冒险通知。
直接去处理军火和鸦片？目标太大，根本不可能做到，反而会立刻暴露自己。
那么，芸娘的意思，或许是让他自保的同时，留下证据？或者……制造混乱？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中瞬间成型。
他拿出那张记录着罪证的废纸，又找出李沧澜赏给他的那面紫铜小算盘。他抚摸着冰凉的算盘珠，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父亲说过，算盘不只是算账的工具，更是权衡利弊、计算时机的利器。
现在，就是计算之时！
他再次悄无声息地溜出屋子，这一次，他的目标不是后院库房，而是前堂——李沧澜的书房！
书房的门竟然没有锁死！或许是因为李沧澜刚刚还在与人密谈，暂时离开。圣钦深吸一口气，轻轻推门闪了进去。
书房里还残留着烟味和茶气。他借着月光，迅速找到那张漠南蒙古商路地图，以及书桌上几封来不及收好的、写着蒙文或俄文的信件。他来不及细看，只飞快地将自己那张记录着关键账目的废纸，巧妙地塞进了地图卷轴的轴心里！这个位置，既隐蔽，又在搜查时有可能被发现！
然后，他拿起那面紫铜小算盘，目光扫过书房，最后将其放在了书桌一角那摞账本的最上方——那正是他今晚刚刚做完的、记录着军火交易的那本账册！
做完这一切，他迅速退出书房，恢复原状，心脏跳得如同脱缰的野马。
回到小屋，他立刻开始收拾仅有的几件东西，做好随时从狗洞撤离的准备。但他不能立刻就走，现在走太明显，必须等到明天查库混乱之时。
这一夜，圣钦彻夜未眠。每一丝风吹草动都让他心惊肉跳。他紧紧握着母亲那对小金耳钉，那是他们最后的财产，也是他全部的勇气来源。
（合）
第二天，巳时（上午九点到十一点）刚到，当铺刚开门不久，一队穿着号衣的官差便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为首的竟然是一位戴着水晶眼镜、表情严肃的师爷模样的人，直接亮出了知府衙门的牌票！
“奉命查缉私贩违禁之物！所有人不得妄动！库房账簿，一律查封查验！”师爷声音冰冷，目光如电。
当铺里顿时一片鸡飞狗跳！伙计们吓得面如土色，老朝奉手忙脚乱。李沧澜从后院匆匆赶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谦卑，拱手道：“各位差爷，这是从何说起？小店一向守法经营……”
“是否守法，查过便知！”师爷根本不给他套近乎的机会，直接下令，“搜！特别是库房！仔细搜！”
官差们立刻冲向后院。李沧澜虽然表面镇定，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冲几个心腹伙计使了个眼色，那几人立刻会意，试图“引导”官差避开某些区域。
圣钦混在惊慌的伙计中间，低着头，心脏狂跳，等待着预料中的混乱。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后院就传来官差的一声厉喝：“报告师爷！发现大量烟土！”
李沧澜脸色微变，但还能强自镇定：“差爷明鉴，那……那是些抵当的药材，或许是前任掌柜收的，小人并不完全清楚……”
话音未落，又一声惊呼传来：“师爷！这……这箱子里是……是洋枪！”
全场哗然！军火！这性质彻底变了！
李沧澜的脸色瞬间惨白！他明明已经做了安排，怎么还会被如此轻易地找到？！
师爷勃然大怒：“好啊！李沧澜！人赃并获！你还有何话说！给我拿下！”
官差上前就要锁拿李沧澜。
李沧澜猛地挣扎，目光惊怒交加地扫过全场，似乎想找出是谁走漏了风声，或者是谁做了手脚！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人群后方低着头的圣钦身上，眼神陡然变得无比阴毒和难以置信！
就在这时，那位师爷走到了书房，拿起了那摞账本。他一眼就看到了最上面那本账册上放着的、那面显眼的紫铜小算盘。
师爷拿起算盘，皱了皱眉，似乎觉得有些突兀。他随手翻开那本账册……
（悬念）
圣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留下的账本证据，会被发现吗？
然而，师爷只是快速翻了几页，目光忽然在其中一页停顿了一下，手指在上面敲了敲，嘴角似乎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他合上账本，并没有立刻发作，而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李沧澜一眼。
“所有账册，全部带回衙门细查！相关人等，一律带走！”师爷下令，语气不容置疑。
李沧澜面如死灰，被官差推搡着向外走。在经过圣钦身边时，他猛地扭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充满刻骨恨意的话：
“小崽子……是你！好……好得很！咱们……没完！”
圣钦吓得一哆嗦，连忙低下头。
混乱中，没人注意一个不起眼的小学徒。圣钦趁乱慢慢挪向后院西北角。
在那里，他果然找到了那个被杂物半掩着的、通往隔壁染坊的狗洞。
生的通道，就在眼前。
（第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