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0
我甚至怀疑是我的错觉。
但那几乎一模一样的长相，还有我女儿跳楼前身上的白裙子，让我根本没办法忽视。
我从岸边的石头上站起身，跑过去。
她却像是在躲我，一个转角的功夫就不见了人影。
眼前是七扭八拐的街巷，我停下脚步，吸了一口气按捺住颤抖的身体。转身，问路口咖啡店前的一名顾客。
“请问，你有没有见着一个穿白色睡裙的女孩从这里经过？长头发，大概这么高。”
“没有。”
“真的没有吗？就刚才，你坐在这个地方应该很容易就注意到的……”
我的语气太过着急。那名顾客不耐烦地放下咖啡杯，“没有！”
“要看见我不跟你说啊？不信你问问其他人。”
另一桌的小老太接收到我的眼神，也摇头，“我也没看见，小姑娘你是不是看错了？”
看错了？
可分明是在这里进去巷子的。
我站在路口，一颗心克制不住往下坠。走进巷子，胡乱地绕了一圈，又回到原地。
希冀、烦躁，在心中混杂。
晚上，我回到宿舍，辗转反侧。
终于忍不住，在贴吧上匿名投稿了一篇帖子，说明了我的情况。
帖子很快得到了不少关注，几乎全都在劝我去挂个心理科。
“又是一位失去女儿的母亲……唉，想开点吧。”
我看着那条评论，怔了神。
人人都说思念成疾，可我不希望那只是一场病。
那天之后，我像是着了魔一般，经常会看见陆湉甜。
江边，饭堂，甚至是宿舍楼下，总有一抹小小的身影跟着我。
我每次都会跑过去，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扑空。
直到有一天，我又一次在楼道看见了我的女儿。
其实无论失望了多少次，见到那抹熟悉的背影时，我还是下意识追去。
那大概是母亲对孩子的深层联结，超脱条件反射。
我没察觉到任何不对劲，直到脚下一空。
才反应过来前面的转弯处是楼梯。失重，之后便是脚腕的剧痛，我的脑袋撞上了阶梯。
昏过去前我看见了一抹白裙子从我面前经过。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眼。
我的女儿陆湉甜蹲在我面前，皱着一张脸看着我。
她喊我：“妈妈。”
“我走错路了妈妈，害你跌下了楼梯，对不起。”
那刻，一切都安静了。
我看着她，一眨不眨的。
身边陆陆续续有人经过。
见我躺在地上，他们紧张询问，要来扶我起身。
但自始至终，他们的视线从未落在我身边的陆湉甜身上。
我反应过来。
他们看不见我的女儿。
11
“我做了一个选择。”
“我选择你从未生下过我，你能拥有新的人生。”
我的女儿死前，在高楼的顶层围栏边上跟我说过这样的话。
她没有胡乱说，也没有骗我。
陆湉甜坐在病房的桌子上，玩弄着桌上的水壶，脸色十分平静。
“我在网上参与了一个投票，投票的第一个选项是，我的妈妈在另一个世界里没有生下我，而是选择了她自己的人生；第二个是，我依旧想做妈妈的女儿。”
“我选了第一个。”
“本来我想让你掌握自己的人生，不来打扰你的，但还是忍不住想要见你。想着偷偷看你一眼就好了，不过还是不小心被你发现了。”
“我来看看你，你不要生气。”
隔壁床的病人看不见她，自然也听不见她说话，还在看电视。
失真的电视声音，环绕着整个病房。
我不想说“不生气”来安慰陆湉甜。
只是问她：“代价是什么？”
这些事情已经完全打破了我的认知。
但我不相信，这种重来一次的好事降临，不需要付出任何的筹码。
“我的生命。”
陆湉甜很平和地说。
“我很想很想呆在妈妈身边一辈子，但是妈妈的幸福，需要我用离开才能帮你实现。”
12
陆湉甜去世后，本应该是要进入轮回的。但是为了见我，她又强硬地和投票系统做了一个交易。
不入往生，她选择魂飞魄散。
“但死人的灵魂强行来到异世界，会以极快的速度萎靡。”陆湉甜对我说。
我其实一开始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直到我看见陆湉甜老去的面容。
是的，老去。
我的女儿自从来到我的世界后，就在以极其可怖的速度老去。
她灵魂在这世间的时间流速与我们不一样。
灵魂度过一日，是人的五年。
直到魂魄彻底老死。
陆湉甜看着我，很认真地说：“妈妈，我真的不想入轮回。”
“没有前世的记忆，那重来一世有什么意义？与其相信虚无的下一世，我更想来这里看看你。魂飞魄散听起来挺可怕，但其实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啦。”
“你不要皱着眉了，这一切都是我自己愿意的。能见到你，我很开心。”
我不可能不生气，不伤心。
我现在知道了，我能有重活一世的机会，能重新拥有自己的人生，能有机会在众人面前揭开渣男的真面目……
都是因为我的女儿。
我的女儿用死亡作为代价，换回我的幸福，即使那个幸福里没有她。
但我看着她模样，忽然就生气不起来。
陆湉甜在笑，她在对我笑着。
她上一世被心理疾病折磨着，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
她告诉我，她心理的病现在已经痊愈了。
这是投票系统给她来到异世界附带的奖励。
陆湉甜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开心。我躺在病床上，想去摸摸她的脸，但手指却从一片虚无中穿透过去。
我闭上了眼睛。
眼皮掩住快要流出的泪。
这两天，陆湉甜不再热衷跟我玩躲猫猫的游戏了。
她开始时时刻刻绕在我身边，跟我讲她这几天在周围晃荡的时候，看见的有趣的事情。
路边的野草、小猫小狗，到偷听来的学校老师和同学的一些八卦。
说到兴起之处，她还会刻意压低声音，“妈妈你是不是觉得很惊讶？没想到她能做出那种事情吧！”
我看着她上扬的嘴角。
知道她是在特意逗我开心。
于是我刻意压下难过，勉强地对她笑。
触碰不到她，我就隔空摸摸她的脑袋。
“是啊，真的没想到。”
“之后呢？之后他们怎么样了？”
其实，这也是上辈子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
上一世的陆湉甜，连跟我说话都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更别说去关注别人的生活，跟我说别人的事情了。
我出院的时候，日子过去两天。
陆湉甜长大了些，但看上去依旧是和现在的我差不多年纪。
但我看着她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毕竟无论她长成了什么样子，她都是我的女儿。
我走出医院大门。
看着在我身边逐渐没个正样，走路都晃晃悠悠的陆湉甜。
意识到一件事情。
我的女儿，她很爱我。
为了我，做了非常多的事情，牺牲了非常多。
她的时间不多了。
最后一段路，我得打起精神，陪她一起走完。这也是我的女儿所希望的。
我回到宿舍，放好东西，跟身边一直跟着我的陆湉甜说：“甜甜，你想不想跟妈妈去游乐场？”
陆湉甜一顿，随即眼睛逐渐亮起来。
“嗯！”
13
上一世陆湉甜是很想去游乐场的，但因为心理疾病适应不了人多的环境。
一旦围在她身边的人多了，她就开始出现不良反应，脸色惨白，浑身颤抖。我便一直不敢带她去。
这次我排了过山车的队伍，付了两个人的票，跟工作要求我身边让出一个空位置。
过山车开始缓慢上升，而后疾速下坠。
陆湉甜在风中张大双手，闭上眼睛，在努力感受风的方向。
我转过头，看着她。
陆湉甜甜美，柔和，爱笑。
原来，我的女儿没有生病的时候，玩过山车可以那么幸福。
陆湉甜在呼啸的风中，大声地对我说：“妈妈，你对我实在是太好了，我好爱你！”
我想爱的产生，大概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上辈子陆湉甜患者心理疾病，很难正常地面对我，与我好好说话。我也因为忙于工作，不能付出很多时间关心她。
于是谈起亲情，我们都被压在痛苦下。憋闷，畸形。
但现在，我们都拥有全部的时间和身心来滋养爱，这份爱就恢复它原本的模样，变得圆满。
陆湉甜兴致一直很高。但玩了几个项目，我这个身体倒有些撑不住了。
强撑了一会，我还是有些难受，忍不住摆了摆手。
“甜甜，妈妈有点玩不动了，你想玩什么自己去玩吧，妈妈给你买票。”
陆湉甜转过头，似乎想抱我的胳膊。但意识到触碰不到我后，她怔愣一下，又转身走了。
我抬眼，发现她并没有走远，只是去了前面卖冰淇淋的小推车前。
“妈妈，我想吃这个。”陆湉甜指着摊位说。
我走过去，看了看推车前的冰激凌口味单，“你要什么味道的？”
陆湉甜挺兴奋：“凤梨和芒果。”
老板自然是听不见陆湉甜的声音的，于是我又重复了一遍。
老板在机器前打冰激凌，我掏出钱包给钱。
陆湉甜还在叽叽哇哇地在我耳边吵着，好像要把前世没说的话在这一天说完。
“我是吃不了了，但是在我们灵魂的世界里，闻了就是吃了，就像神仙一样。”
“妈妈，我不是浪费！”
我笑了笑，有些无奈：“好。”
几分钟后，我拿着两个冰激凌转身，身后却没有陆湉甜的身影。
我以为是陆湉甜第一次来游乐场，贪玩过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于是我找了一个凳子，慢慢地等。
等到冰激凌慢慢在我手中融化开来，华灯初上，抬眼都是朦胧灯光，我眼睛有些干涩。
游乐场的摩天轮上开了灯，慢慢悠悠地旋转完毕，上面的人从摩天轮上下来，吵闹着经过我。
我看着手中黏糊的冰激凌，却突然的，感到很累很累。
仿佛从二十岁，等到了前世的四十岁，时空变换，我突然间苍老。
我从包里掏出纸巾，慢慢地擦拭手掌，眼前朦胧。
直觉告诉我，我今天等不到我的女儿了。
14
我直到回去宿舍都没见到陆湉甜。
跟辅导员请了假，又度过两天，有些浑浑噩噩。
直到第三天，我忽然若有所感，心脏一整天都在异样地跳动着。
在宿舍熄灯之后，我果然就在枕头边上看见了一个蜷缩得小小的身影。
陆湉甜一看见我，就抬起手，笑嘻嘻地冲我招了招。
“妈妈，过来。”
她看似十分随意地招呼我躺下，一边还打了个哈欠。
“妈妈，我好困啊，好像一直睡不醒似的。”
“我今晚要和你一起睡。”
她的面容又变了些，眼角多了几条细纹。我看见了，心脏疼得一抖，想刻意忽略什么，我下意识道：“嗯，睡一觉就好了。”
“你只是有点困了。”
我躺在她身边，面对着她睡下。
我们都默契地没有谈起任何事。
为什么会消失整整两天？
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这些都没有意义了。
把剩下的时光过好，那是我们唯一能把握的。
“甜甜，睡觉吧。”
陆湉甜虚虚拢着我，闭上了眼睛。
我却没睡。
盯着她的脸看了一夜，好像怎么也看不够。
我知道，我得面对这件事。
陆湉甜灵魂的形态已经开始进入倒计时。
我的女儿为了能给我幸福，牺牲了许多，撑不了多久了。
15
幸运的是，陆湉甜这次直到第二天都没有消失。
她起了床，陪着我洗漱。
等我放好牙膏水杯。
从阳台走进宿舍，就看见陆湉甜我书桌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妈妈，我老了。”
她看着我，笑了下，揉了揉自己的面容和斑白的双鬓。
“比你老了，怎么办啊。”
我知道这个“你”不是指现在的我，而是指上一世的四十岁的“我”。
但我的女儿怎么会老呢？
怎么会呢？
她永远是最漂亮、最年轻的。上一世邻居家的阿姨也说陆湉甜是整个小区里最好看的孩子。
“你不老。”
我走过去，盖上镜子，“再说了，就算你变成一个老太婆，也是妈妈的小孩，妈妈会把你接回家的。”
“是吗？”陆湉甜开始撒娇，“那我要是变成一个没牙的老太婆呢？就是讲话漏风的那种呢？”
“这算什么？妈妈也会带你回家的。”
“那我要是变成一个小狗呢？”
“带~”
“那我要是变成路边的狗屎呢？”
我无奈地看着她。
几乎要怒极反笑：“……陆湉甜。”
陆湉甜笑嘻嘻跑开了。
她钻出宿舍门外。
接下来的两天，我和陆湉甜又去了不少地方。
灵魂状态下的陆湉甜不会累。
睡醒一觉之后，她一股牛劲没处使似的，在我身边飘来荡去，要我陪她去了许多上辈子没机会去的地方。
从海洋公园、动物园，到海底捞、麦当劳。
在麦当劳里，我要给陆湉甜点儿童套餐。
陆湉甜在我面前对我笑，“喂喂”两声，“妈妈，你不看看我现在多少岁了？还点儿童套餐呢。”
看着眼前陆湉甜那张几乎是快要五十岁的面容。
我说：“二十。”
我的女儿陆湉甜死前，就是二十岁。
我总觉得我女儿的思想总是长不大。
比如她为了我的幸福，总是爱牺牲自己，没心没肺。
就算到了现在也是一副开开心心的模样，好似没有察觉到我心中隐隐的痛苦。
不过我的女儿要是永远长不大那就好了。
那样她就能一直陪在我身边，我能养她一辈子。辛苦点也没关系，就像上辈子一样。
麦旋风放在我旁边的桌子上，逐渐融化。在某一瞬间，身边一直叽叽喳喳的声音忽然消失不见了。
我转过头看，我的女儿再一次没有了踪迹。
没有跟我打招呼，很没有礼貌。
我打算下一次说说她。
要离开之前，好歹和妈妈说一声。
16
再一次心脏感觉到异常的时候，是在第二天傍晚。
我走在路上，下意识转头看向四周。
我第一时间没有见到我的女儿，但我其实没有慌张。
因为我心灵的联结告诉我，我的女儿就在旁边，离我不远了。
这里是大学后门，下晚课挺长时间了，没什么人经过。我慢慢地等待着我女儿的出现，一边往门口走。
“陆情。”
身后传来一道喊我的声音。
我转过头，看见了张乾信。
街道黑暗处，他身后有五六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拖着铁棍走出来，缓缓迈向路灯下的光明。
铁棍在水泥地上磨蹭，刺耳的声音刺痛耳膜。
张乾信只拘留了五天。
他在最前头，一步一步朝我走来。
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陆情，好久不见啊，想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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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乾信的穿着衬衫西裤，俨然一副优秀学长的模样，与身后那些小弟形成鲜明的对比。
就说出的话，也是温吞的。
“陆情，你知道吗，我被起诉了，诱奸未成年。”
我退了一步。
张乾信站定了。
“刚才律师跟我说，对方家长胜诉的概率非常大。”
“昨天，导员告诉我，我被校方劝退，要我收拾收拾东西，这个星期就可以回家。”
“对了，当地报社还把我登上了一整个版面，说我犯罪，说我恶心透顶。网民骂我……你猜他们骂我什么？”
张乾信看着我，“哈哈”笑出声来：“他们说我是强奸犯。”
“可那些学生，她们明明是自愿的！”
我一退再退。
还是忍不住恶心道：“是不是自愿你自己最清楚，别骗人了，明明是你拍视频威胁她们的。”
上辈子，张乾信也是因为这个入狱的。
只是这辈子我还没有证据罢了。
张乾信愣了下，挑了挑眉。
“陆情，我有没有说过你真的很奇怪。你突然变得很聪明呢。”
“本来还想玩玩的，但是现在看来我真是留不得你了。”
这条路太长了，且附近都是山林，鲜少有人来。
在张乾信摆手，让他身后的小弟一拥而上的时候。
我立刻转身，拔腿冲刺。
可惜。
背后一阵剧痛。
仅仅是跑了不到十米，我就被铁棍打中了后背，疼痛让我步伐滞缓时，膝盖又被猛地踢了一脚。
我一下子疼得跪倒在地。
张乾信踱步而来。
歪着脑袋，俯视我。
“我的人生毁了，都是你害的。”
“陆情，我要你陪我一起下地狱。”
我很后悔。
是我没有提高警惕，让这个恶人得了逞。
阴影落下来，我闭上了眼睛。
却突然听到一声“妈妈”。
柔软，却坚定。
我猛然睁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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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路上没有明亮的路灯。
所以张乾信根本不知道自己打到的是谁。
只看见一个穿着白色睡裙的女孩一下子从黑暗中冲出来，一把抱住了陆情。
她喊陆情，妈妈。
张乾信盯着这看起来二十多岁，长得瘦瘦弱弱的女孩，罕见地愣住了几秒。
随即哈哈大笑，笑得几近癫狂，歪头问，“妈妈？”
“我是你妈男朋友，你是不是该喊我爸爸，啊？”
“张乾信，她——”
我吓坏了，几乎要脱口二出。
但张乾信这时候丧心病狂。
他根本没有耐心听我说完，就抽过身后人的铁棍，猛然朝我头上打下来。
陆湉甜不知哪来的力气，紧紧将我抱在怀里。
一声闷响。
我看见陆湉甜额头上淌下来的鲜血。
心脏的慌乱让我几乎没办法思考。思考为什么陆湉甜此时能有二十岁的实体，能抱着我，能保护我。
我在陆湉甜的怀里，仰头，泪流满面。
我听见了第二声闷响。
第三声。
第四声……
直到陆湉甜缓缓垂下了头。
她的脑袋靠在我头顶上，连鲜血都没有任何温度。
不知道多久。
我终于听见，警车鸣笛响起，由远及近。
张乾信一伙人听到声音，立刻转身逃跑。
砰。
黑暗中，穿着制服的警察鸣枪示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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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湉甜靠在我肩膀上。
一下又一下，她在慢慢地抚摸我颤抖的后背。
“不要哭啊。”
“妈妈，幸好你没机会看见我满头白发的样子，那时候的我肯定丑爆了。”
“我们在这世界重逢的时候，就注定有一天是要分开的，那就在我二十岁的时候说再见吧。我二十岁的时候好看。”
手上的重量越来越轻，我努力将陆湉甜抱起来，膝盖的疼钻上太阳穴，但我顾不上了。
“我带你去医院，甜甜。”
陆湉甜一个灵魂幻化成的短暂躯体，怎么能去医院呢？陆湉甜温和地打断了我着急的胡言乱语，“妈妈——”
“这是我花了灵魂最后的一段时间，和系统换来给我五分钟的本体。你让我多看看你吧，我就快要离开了。”
“妈妈，我不希望你忘了我，但我更加希望你能拥有自己的生活，你知道的，这是我来到这里的初衷。”
……
我一直抱着陆湉甜。
风吹过，她给我留下了最后一句话，怀中的重量便彻底消散。
什么都没有了。
身后响起脚步声，是警察带着医护匆匆赶来。
“这位女士，你流了很多血，现在感觉怎么样？上救护车吧，我们带你去医院。”
我坐在原地。
那些血根本不是我的，而是我的女儿的。
陆湉甜再次消失了，这次别人看不见她，我也看不见了。
这次，我知道她再也不会突然出现了。
我站起身来，脚下踉踉跄跄，朝警察和医护示意不用救护车。
路灯昏黄得几乎看不见光，我脱了外套，往学校走去。
我的女儿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妈妈，我希望你以后幸福。”
我想，我要努力地幸福。
就算是为了报答我女儿牺牲的一切。
20（陆湉甜番外）
我怎么会得病？我想不通。
我分明有爱我的妈妈，有安稳的家。
有疼我的外公外婆，有很多愿意陪我玩的朋友，我很幸福。
但可我就是病了，很严重的心理疾病。
无法控制，无法逆转。
从小学开始，我内心便开始极度狂躁，无法克制地想要发脾气，把眼前见到的所有东西全部摔碎。
我也确实是这么做了。
直到上了高中，我的脑子里有两个人在拉扯。他们一个叫我“甜甜，好好生活”；另一个让我把秩序立刻打破，不要迟疑。
我的大脑常常被这两个人撕裂。
控制自己的本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压抑不住的时候，就会发脾气，砸东西。
之后，无尽的自责和低落将我淹没，我又开始流泪。
“妈妈，我以后会控制自己不发脾气的，你不要对我失望，好不好？”
我的妈妈抚摸我的脑袋。
她身上的香气环绕在我身边，像天然的安抚剂，注入我的血里。
“好，妈妈相信甜甜。”她总是这么说。
看，我的妈妈是那么好的妈妈。
她非常爱我，关心我，做饭也特别好吃。
家里总是被她打扫得井井有条，她抱我时又是那么温暖。
却完全被我的病痛拖累。
都怪我。
如果不是我，她不会过得那么痛苦和挣扎。
妈妈没有自己的生活，她的所有一切，都是围绕我在转。
她很累，她不幸福。
都怪我。
于是在我看到网上投票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妈妈重生在没有我的世界里。
系统说让妈妈重生有代价，我当然答应。
七次让妈妈发现我有自毁的想法，是让妈妈适应我的离开。
那么等我离开的那一天，妈妈能早有预料，然后平静接受我的死亡。
去见妈妈也有代价，那又怎么样，我答应。
能见到妈妈，就算魂飞魄散我也不在乎。
妈妈那么好，我陆湉甜愿意为妈妈牺牲我的一切。
就算我不得善终，也要保证妈妈的幸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