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婶是跑了，但她撂下的话，像一撮吹不散的烟，在村里绕了两天。有人说沈棠大气，也有人酸溜溜地说她是拿钱买名声。沈棠没理会这些，新衣裳的布料在清水里泡了一宿，她捞出来晾在院里的竹竿上，蓝得像一块干净的天。她正拿着剪刀比划，院门外就走进来一个半大孩子，是族里二长老家的孙子。“承安叔，沈婶，大族老请你们去祠堂一趟。”周承安正在院角劈柴，闻声停了手，斧子还嵌在木桩里。他擦了擦额头的汗，走到沈棠身边。“我去就行。”沈棠把剪刀放下，拍了拍他的手背。“你是周家的媳妇，这事，你得在。”周承安抽出斧子，跟着她一起出了门。周家祠堂在村子正中心，青砖灰瓦，门口两尊石狮子被风雨剥蚀得面目模糊，平添了几分肃穆。祠堂里光线昏暗，空气里浮着一股陈年香灰和朽木混合的味道。正堂挂着“周氏宗祠”的牌匾，底下摆着一张黑漆供桌，几位头发花白的族老分坐两旁，周老三和三婶垂手站在一侧，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得意。为首的大族老须发皆白，手里盘着两颗核桃，他抬了抬眼皮，算是打了招呼。“承安家的，你前儿说的话，我们几个老家伙都听说了。”大族老声音沙哑，“孝敬祖宗是好事。三媳妇把要置办的东西列了个单子，你看看。”周老三立刻把一张纸递了上来。周承安伸手去接，沈棠却先一步拿了过去。纸上用歪歪扭扭的毛笔字写着一长串东西：祭器一套，要景云镇的上等白瓷；牌位幔子，指名要府城锦绣坊的云纹贡缎；就连供桌的桌布，都要换成苏绣的。林林总总加起来，最后算出的银钱数目，足足要二十两。这笔钱，够在村里盖两座新青砖瓦房了。周老三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开口：“大族老说了，咱们周家的祖宗，当年也是出过秀才的，不能用次等货色糊弄。承安家的，你既然有这份孝心，这钱……”“应该出。”沈棠没等他说完，就干脆地接了话。祠堂里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周承安。周老三夫妇更是掩饰不住狂喜，互相递了个眼色。二十两，他们本以为沈棠会哭穷、会讨价还价，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痛快。“不过，”沈棠把那张单子折好，放进袖口，“这单子上的东西，我瞧着有些不妥。”“有什么不妥！”三婶尖着嗓子喊，“这都是按着祖宗传下的规矩办的，你一个外姓人懂什么！”“我确实不懂规矩。”沈棠不恼，反而笑了笑，“但我懂买卖。府城锦绣坊的云纹贡缎，一匹要三两银子，做几块幔子用不完，剩下的料子放着也是糟蹋。不如换成镇上布庄的青灰色棉缎，厚实，颜色也庄重，一匹才一两银子，省下的钱，能给祠堂多换两根房梁。”她又转向大族老：“还有这祭器，景云镇的白瓷是好，可路途遥远，运过来磕了碰了谁担待？南山坳钱家阿公的窑，烧出来的陶器厚实耐用，我让他专门给祠堂烧一套带咱们周家印记的，独一份，祖宗用着也体面。这价钱，连白瓷的一半都不到。”她不疾不徐，一桩桩一件件，把单子里的水分挤得干干净gān净。她不是在哭穷，而是在有理有据地为周家省钱，为祖宗考虑得更周全。几位族老的脸色缓和下来，频频点头。大族老的核桃也停了转动。“承安家的说得在理。”“这钱既然是我们家出，采买的事，自然也由我们家办。”沈棠继续说，“不过，这毕竟是全族的大事，光我们一家操持，怕有不周到的地方。不如这样，请大族老做个见证，再请几位叔伯一起，把账目公开，买回来的东西，都让大家伙过过眼。免得日后有人说闲话，污了祖宗的清净。”她这话，直接把周老三想在采买上动手脚的路给堵死了。周老三的脸憋成了酱紫色。“你这是信不过我们？”“三叔说笑了。”沈棠的语气依旧平和，“我只是觉得，孝敬祖宗是大家的事。我瞧着族里，不止我们一家日子好过了。东头的富贵叔家今年收成好，南边的长顺堂哥家也添了头大骡子。大家都有这份心，不如都出一份力。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一家出个百八十文，凑在一起，也是一笔大钱。这事办得风风光光，传出去，也是咱们整个周家村的体面。”这一下，不光是周老三，连旁边几个原本抱着看热闹心态的族人，脸色都变了。沈棠这是要把所有人都拉下水。谁要是不出钱，就是不孝。谁要是出了钱，就更没理由让沈棠一家独占这份孝顺的名声。大族老沉默了半晌，最后把核桃往桌上重重一放。“就按承安家的说的办！”他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周老三，“这事，就由承安和他媳妇主理，张大伯做个副手，负责记账。各家各户，按人头出钱，三十文一人。谁要是有异议，就是对祖宗不敬！”一锤定音。周老三夫妇想靠这事讹沈棠一大笔钱的算盘，碎得连渣都不剩。走出祠堂，外面的阳光有些晃眼。周承安一直没说话，直到快到家门口，他才闷闷地开了口。“你早就想好了？”“他们把梯子递过来，我总得顺着往上爬。”沈棠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他们想用孝道压我，我就把这孝道的牌子，做到最大，让全村人都看见。”周承安停下脚步，他看着走在身前的女人，她的背影不宽厚，却莫名让人觉得安稳。他快走两步，与她并肩。回到院里，周明和周梅正趴在猪圈边上，拿菜叶子逗那头小猪。看见爹娘回来，两人立刻跑过来。“娘，三奶奶他们没欺负你吧？”周明仰着小脸问。沈棠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他们欺负不了。往后，咱们家的门槛，会越来越高。”高到那些想来找麻烦的人，都得踮起脚尖，还得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