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枯草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在这片死寂的院落里显得格外刺耳。每靠近那座荒庙一步,空气中那种粘稠的、剥夺生机的“空”感就加重一分,呼吸变得愈发艰难,像是沉入了冰冷的水银池底。
腕间的灼烫感越来越清晰,柳三爷的怒意如同实质的冰针,刺入灵台,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却也强行驱散了部分周遭环境带来的凝滞压迫。
墨黑卦袍上的蛇鳞暗纹微微起伏,自主吸纳着我体内本就不多的灵力,散发出更浓郁的隐匿气息,将我与此地的“空”尽量同化。
终于,停在那座小小的庙宇前。
离得近了,更能感受到它的诡异。庙宇虽小,形制却极其古拙,飞檐翘角的角度带着某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偏执和僵硬,像是拙劣的模仿,又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扭曲定型。剥落的红漆下,木质的纹理透着一种不自然的灰败,仿佛早已彻底枯死。
庙门紧闭,那把崭新的铜锁挂在老旧的门环上,锁身光滑,没有任何锈迹。
铜钱的牵引力在这里达到了顶峰,内袋中的隔绝符几乎要压制不住它的震动,那股阴寒煞气蠢蠢欲动,渴望着与门后的什么东西汇合。
我的目光却越过庙门,落在庙门右侧的墙壁上。
那里,与院门外围墙类似,也用那种近乎褪色的红漆,画着一个更大的、更加复杂的图案。
不再是简单的圆形。
那是一个由无数扭曲线条构成的、仿佛无数只纠缠挣扎的手臂组成的诡异符阵,符阵的中心,并非神佛塑像,而是刻着一个极其简陋的、倒悬的…鸟形轮廓。
尖喙,细颈,双翅展开,却只有三条扭曲的爪趾。
与潜入地下室气窗留下的爪印,如出一辙!
而在那倒悬鸟形图案的下方,墙壁根部,并非空无一物。
那里整整齐齐地、如同某种残酷的仪轨陈列般,摆放着更多、也更令人头皮发麻的“供品”。
不再是五谷血牲。
是七盏灯。
七盏用粗糙陶土烧制的小油灯,灯盏里盛的却不是油,而是一种粘稠的、暗红色的、散发着浓郁血腥和草药混合气味的液体。七点豆大的、颜色异常苍白的火苗,正在灯盏上无声地燃烧着,火苗笔直,没有丝毫摇曳。
即使隔着几步距离,也能感受到那七点苍白火苗散发出的、冰冷的、抽取生机的邪异力量。
七盏灯的后方,供着的,是三个巴掌大小的牌位。
没有名字。
牌位是用一种漆黑的、仿佛被反复焚烧过的木头刻成,表面分别刻着三个不同的、扭曲的符号。
第一个符号,像是一条被剥了皮、扭曲挣扎的蛇。
第二个,像是一个布满裂缝、即将破碎的容器。
第三个,则是一个极其简单的、倒置的三角形,中心点着一个黑点。
看到第三个符号的瞬间,我瞳孔骤缩!
那形状,与铜钱上指引方向的三角形标记,一模一样!
而就在那第三个牌位之下,地面被挖了一个小坑,坑里…
赫然放着一尊鎏金小佛像!
与我扔进垃圾桶的那尊几乎完全相同,底座同样被猩红血丝密密麻麻缠绕捆缚!只是这一尊佛像的眉眼更加模糊,散发出的祥和之气几乎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狂暴、更加绝望的怨毒嘶嚎,被那血丝死死勒住,只能化为持续不断的、无声的震颤!
它被放在这里,正对着那盏燃烧着苍白火苗的油灯,灯芯的火苗微微偏向它,似乎在…抽取着什么。
这一切——诡异的庙,倒悬的鸟图腾,七盏邪灯,无名牌位,被囚的佛像——共同构成一个庞大、阴毒、而我完全陌生的邪阵!
这根本不是简单的寻仇或试探!
这是一个以庙宇为基,以邪物为祭,窃取神力(或魔力),达成某种可怕目的的…仪式!
我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冰凉的卦袍贴在皮肤上,激起一阵战栗。
对方所图,远超想象!
几乎在我看清那邪阵全貌的瞬间——
庙宇那扇紧闭的、剥落的木门内部,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
“咔哒。”
像是有什么极其精密小巧的机括,被拨动了。
紧接着,一阵极其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从门后传来。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用尖利的喙,一下,一下,地啄着门板内部。
笃。
笃。
笃。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耐心和残忍的戏谑,精准地敲打在人的心脏跳动节拍上。
与此同时,那七盏燃烧着苍白火苗的油灯,火苗猛地蹿高了一寸!
火光依旧苍白冰冷,却将墙壁上那倒悬的鸟形图腾映照得愈发清晰狰狞,那些扭曲的线条仿佛活了过来,开始缓缓蠕动。
第三个牌位下,那尊被供奉的鎏金小佛像剧烈地颤抖起来,底座的血丝发出刺眼的红光,内部的邪灵发出了无声的、濒临崩溃的尖啸!
它在被加速抽取!这邪阵,因为我这个“外人”的闯入,被加速催动了!
啄击门板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笃笃笃!笃笃笃!
不再是戏谑,而是带着一种急不可耐的、嗜血的疯狂!
腕间的青蛇纹路灼烫到几乎要燃烧起来!柳三爷的怒意攀升到了顶点,甚至带上了一丝…被冒犯、被挑衅的暴戾!
不能再等!
我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右手并指,体内最后残存的灵力疯狂涌向指尖,混合着心头逼出的最后一滴真阳血,血芒暴涨,直刺那庙门上崭新的铜锁!
必须先破开这扇门,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祟!
就在我指尖即将触碰到铜锁的前一刹那——
“咻——!”
一道极其细微、却尖锐无比的破空声,从侧面猛地袭来!
速度太快,角度刁钻至极!
我猛地侧身缩手!
一道乌光擦着我的指尖飞过,“夺”地一声,狠狠钉在了我身旁的庙门门板上!
是一根羽毛。
通体乌黑,只有尾端带着一抹诡异的暗红,像是染了血。羽毛的根部的金属管闪烁着寒光,深深嵌入木头里,尾羽还在微微颤动。
羽毛射来的方向——
院落角落,一间破败平房的阴影里。
一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高,瘦,穿着一身毫不合时宜的、浆洗得发白的灰色中山装,像一根竹竿挑着衣服。脸上戴着一张毫无表情的、白色塑料面具,只露出两个黑洞洞的眼孔。
他手里,拿着一把老旧的、却保养得锃亮的黄铜弹弓。
面具后的眼睛,透过那两个黑洞,冰冷地、毫无情绪地,锁定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