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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周日下午三点,康传宗换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灰色运动服,对着正在修剪盆栽的苏妙说:”我去跑步。”

苏妙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剪刀在绿萝茎秆上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十一年来,这套对话像设定好的程序般每月都会重复一两次,从不需要更多解释。

康传宗把奥迪A8停在民政局后门,换乘一辆没有单位标识的旧桑塔纳。

这辆2008年的老车是他通过表弟买的,登记在一个远房亲戚名下。车窗上积着薄灰,仪表盘里程数停在五万八千公里——大部分里程都贡献给了这条通往郊区的隐秘路线。

回迁房小区没有门禁,保安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正抱着收音机听闽剧。见到桑塔纳,他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里的住户多是拆迁户,彼此不相熟,也没人在意一个每月出现两次的”跑步者”。

三楼最东边的房门漆成深褐色,猫眼上贴着福字,看起来和别的住户别无二致。钥匙转动时发出生涩的声响,康传宗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走廊。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四十平米的房间空得像个琴箱,水泥地面没铺瓷砖,白墙没有任何装饰。正中央孤零零地摆着一张老式课桌,桌面上放着深棕色的小提琴盒,在从百叶窗透进来的光线里泛着温润的光泽。

康传宗反锁上门,手指抚过琴盒表面的细密纹理。这是把1994年的老琴,琴盒边角已经磨出了原木色。他大学时靠做家教攒了整整一年钱,才在旧货市场淘到这把音色尚可的二手琴。

琴弓擦过松香的瞬间,房间里仿佛亮了一度。康传宗站在窗前,没有谱架,没有乐谱,第一个音符却精准地落在A弦上。是马斯涅的《沉思曲》,大学时音乐老师夸他拉得最有灵性的一首。

琴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撞在水泥墙上又弹回来,形成奇妙的共鸣。康传宗闭上眼睛,弓弦间流淌出的旋律与记忆中的场景重叠——大学礼堂的聚光灯,台下女生窃窃私语的赞叹,音乐系主任拍着他肩膀说”可惜你不是我们专业的”。

一个颤音没拉准,他皱起眉头。这把琴的G弦有些老化,音准总差那么一点点。就像他的人生,看似完美无缺,却永远差那么一点点成为真正的音乐老师。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苏妙发来的消息:”子轩要买新球鞋,你几点回来?”康传宗把手机调成静音,翻过来扣在桌上。琴弓再次抬起时,他换成了《梁祝》的片段,琴声如泣如诉。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太阳雨。雨滴敲打着铁皮遮阳棚,与琴声形成天然的和声。康传宗拉完最后一个长音,发现自己的影子已经斜斜地爬到了对面墙上。桌上那杯没动过的矿泉水凝结着水珠,在夕阳下像颗融化的琥珀。

他小心地擦拭琴身,动作轻柔得像在照顾婴儿。这把琴见证过他最隐秘的梦想——大四那年,他差点偷偷报名了音乐学院的进修班,直到父亲一个电话把他叫回县里参加公务员考试。

锁门时,康传宗习惯性地从猫眼确认走廊无人。桑塔纳启动时发出吃力的轰鸣,后视镜里,回迁房渐渐缩小成灰色积木。等红灯时,他打开手机备忘录,在”7月15日”的标记后面打了个勾——这是今年的第十二次秘密练琴。

回程特意绕道经过县文化馆,公告栏上贴着少儿小提琴班的招生简章。康传宗停下车,盯着”专业音乐院校毕业”的教师简介看了许久,直到后面车辆不耐烦的喇叭声把他惊醒。

奥迪A8重新停回车库时,里程表刚好跳过一个整数。康传宗对着后视镜整理好表情,把运动服上的褶皱抚平。推开门,苏妙正在教子轩做数学题,餐桌上摆着已经凉了的饭菜。

“跑步愉快吗?”苏妙头也不抬地问。

“嗯,出了身汗。”康传宗走向浴室,温水冲走的不只是汗水,还有那个在琴声里短暂复活过的自己。镜子里,男人的眼角有些发红,他归咎于下午那阵突如其来的太阳雨。

夜深人静时,康传宗轻手轻脚地打开保险柜。在一叠房产证和存折最底层,压着张泛黄的照片——一个怀孕的年轻女人,桌子上放着一把小提琴。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日期:1985年5月4日——这是他出生那一年。

窗外,一轮满月悬在县委大院的老槐树上。康传宗想起下午练琴时,有个高音始终拉不准。就像他始终说不清,自己究竟是在逃避现实,还是在那个空荡荡的房间里,才真正触摸到了生活的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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