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奶施施然地在椅子上坐下，两条腿并得整整齐齐，背挺得笔直，那架势不像来看病，倒像是来审查工作的干部。
她一双浑浊但精明的眼睛，把罗明宇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了一遍，目光在他那张过分年轻的脸上停留了足足五秒。
“小医生，你看看，我这是得了什么病？”王奶开了口，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
她没说自己哪儿不舒服，上来就是一句开放式的考题。
罗明宇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是老江湖来“盘道”了。
换作以前在县医院，他多半只能尴尬地笑笑，然后开始引导式地询问。
但现在，他心里有底。
他没有急着开口，只是平静地回望着王奶，做了一个“请伸手”的姿势。
王奶略带一丝挑衅地把手腕搭在了桌沿的脉枕上，手腕上一个成色极好的玉镯子，滑落下来，磕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罗明宇的食指、中指、无名指轻轻搭了上去。
诊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咔哒”声，和王奶那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罗明宇闭上了眼。
系统灌输的那些枯燥理论，在指尖触碰到皮肤的瞬间，仿佛活了过来。
寸、关、尺三部，浮、中、沉三候，病人的脉象如同一幅流动的画卷，在他脑海中徐徐展开。
沉、弦、细。
肝气郁结，久而成瘀，气血不畅，兼有脾虚湿困。
一分钟后，罗明宇松开了手，睁开眼，目光清澈而沉静。
“您老人家，身体底子很不错。”他开口了，第一句话先给个甜枣。
王奶嘴角撇了撇，不置可否，一副“你接着说”的表情。
“不过，有几个小毛病，一直困扰着您。”罗明宇不紧不慢，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您每天晚上，是不是总在凌晨一点到三点之间醒过来？醒了之后就很难再睡着，翻来覆去，心里头总觉得有股火，堵得慌。”
王奶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她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一些，眼里的审视，变成了惊诧。
这事儿，她连自己老头子都没怎么细说过，怕他跟着担心。
这年轻人，搭一下脉就知道了？蒙的吧？
罗明宇没理会她的表情变化，继续说道：“早上起来，嘴里头发苦，发干，总想喝水，但喝了也不解渴。喉咙里感觉有东西咯着，咳不出，咽不下，尤其是生闷气之后，这感觉就更明显。”
王奶的嘴巴，已经不自觉地张开了。
这……这简直跟她肚里的蛔虫一样！说得分毫不差！
“还有，”罗明宇的视线，落在了王奶的右腿上，“您这右腿膝盖，一到阴雨天就又酸又凉，像是往骨头缝里钻冷风。平时走路没事，但上下楼梯的时候，走到第三、四节台阶，就会突然软一下，使不上劲，对不对？”
“啪！”
王奶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大腿上，动静大得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看着罗明宇，眼神里已经没了半点怀疑，只剩下满满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神了！小罗医生，你真是神了！”她再也绷不住那副审查干部的架子，身体前倾，声音都高了八度，“我这毛病，市三院的专家都瞧过，光片子就拍了一摞，就说是老年性关节炎，让我少走路，多补钙。没一个说得像你这么准的！特别是那个上楼梯腿软一下，哎哟喂，我以为就我自己有这毛病呢！”
门口，刚才那个给罗明宇报信的小护士小彭，和另外两个护士正偷偷探着脑袋往里瞧。
听到王奶这声惊呼，三个人面面相觑，脸上全是活见鬼的表情。
那个出了名难搞，把好几个新来的医生都“问”跑了的王奶，就这么被降服了？
诊室里，王奶已经彻底化身成了罗明宇的头号粉丝，拉着他的手，开始滔滔不绝。
“小罗医生啊，你给奶看看，我这病到底要怎么治？是不是得吃很贵的药？我跟你说，奶有医保，不怕花钱，只要能治好，你尽管开！”
罗明宇笑着抽回手，摇了摇头。
“王奶，您这病，不是吃药能根治的。病根儿在肝上，肝气不舒，气血堵住了，身体里就像条河道，中间被石头堵了，上游憋得慌，下游又没水，自然毛病就都出来了。”
他拿起笔，在一张处方笺上写了起来，写的却不是药方。
“药呢，我先不开。您回去，先做三件事。”
“第一，从今天开始，晚饭后一个小时，您就去楼下溜达，不用走快，就跟逛公园一样，慢悠悠地走，走到身上微微出汗就回家。这叫‘散步’，不是走路，是把心里的郁结散出去。”
“第二，买点最便宜的陈皮和生姜，每天晚上睡觉前，用开水泡一壶，熏一熏脚，等水温了再泡。泡到后背发热为止。”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罗明宇放下笔，看着王奶，表情严肃了几分，“少生点气。您这病，一半是累的，一半是气的。儿孙自有儿孙福，您把心放宽，比吃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王奶愣住了。
她以为罗明宇会给她开一堆名贵药材，或者让她做什么复杂的理疗，没想到就是这么简单的几句话。
不花一分钱。
她心里那点最后的疑虑，也烟消云散了。
这年头，不让你花钱还苦口婆心劝你的医生，上哪儿找去？这小伙子，是真实诚，有真本事！
“哎！我听你的！小罗医生，我全听你的！”王奶站起身，容光焕发，仿佛多年的顽疾已经好了一半，“我这就回去试试！对了，小罗医生，你……你结婚了没有啊？你要对象不要，我孙女，今年二十五，长得可水灵了，在市里当老师，要不我给你俩撮合撮合？”
罗明宇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职业生涯的第一个“好评”，附赠的竟然是相亲服务。
他尴尬地笑了笑，正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王奶已经一阵风似的走出了诊室。
“小彭！小张！你们几个丫头片子过来！”王奶一出门，就叉着腰，对着那几个偷看的护士喊道，“我说你们怎么回事？这么好的医生藏着掖着，怕我老太婆把他吃了不成？我告诉你们，以后小罗医生就是我的人了，谁也别想欺负他！”
说完，她背着手，迈着比来时轻快得多的步子，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走廊里，几个护士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诊室里那个还保持着尴尬笑容的年轻医生。
那眼神，仿佛在看什么珍稀保护动物。
罗明宇无奈地叹了口气，关上了门。
他刚坐下，脑海里就响起了小爱那毫无感情的机械音。
【叮！首位患者诊疗完毕，获得高度认可。】
【奖励：中医等级经验+5。当前等级：二级（36/200）。】
【评价：话术不错，勉强合格。】
罗明宇扯了扯嘴角。
他看着自己那双干净修长的手，一种久违的、名为“职业成就感”的东西，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淌过干涸的心田。
这感觉，比赚十三万块钱，还要让人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