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傅临舟做的事,您都看到了,我还没进门,他和贱人连孩子都怀了!”
她忽地仰起脖颈,眼中灼灼光华,似要将满院寒夜都灼穿,“您觉得,我还在乎与他的夫妻情分吗?”
她留下来,不过是为了让傅家上下都尝尝,被人踩在脚下,当傻子耍的滋味。
章嬷嬷浑身一颤,看着眼前这张明艳却冷冽的面容,恍惚间,竟瞧见了当年那个在沈家扑蝴蝶的小姑娘。
可如今那双凤眼,却比冰还要冷。
“您真动了休夫的心思?”章嬷嬷枯瘦的手指,猛地攥住沈令仪的袖摆,“姑娘啊……”
她喉头滚动着,浑浊的眼里瞬间涌上水光,“要是这样,你往后的路可就难走了。”
章嬷嬷是沈令仪的乳母,最是疼沈令仪。
可惜前世,为护她周全,遭老夫人阴谋算计,惨被打死。
沈令仪闭了闭眼,轻轻回握住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再睁眼时寒光褪去,眼尾那颗泪痣在灯火映照下泛着温柔的光。
“嬷嬷,我有办法的。等一切都结束了,我带您回江南老家,咱们买一处有梅林的宅子,春日里,咱们坐在廊下,看梅花落满青石板,再不为这些人心烦。”
章嬷嬷哭得浑身发抖,泪水大颗大颗砸在沈令仪手背上。
她何尝不知姑娘这话里藏着多大的决绝?
这世间哪个女子休了夫君还能活得体面?
更何况还要带着满身骂名,回江南重新开始。
只希望公子能撑起门庭,给姑娘撑腰。
沈令仪想的却是,沈今朝已经护送粮草北上,路上会发生两件要人命的大事。
珩王也会因此遭到伏击,伤了双腿,成了残废。
她该如何改变他们的结局呢?
说话间,便回到了她西北角的院子。
刚踏入院门,雪婵便迎了上来,有些欲言又止。
沈令仪问:“出了何事?”
“姑娘,咱们的院子怎么叫倚红院,是不是有点…”
雪婵压低声音,眼神中满是忐忑,似乎在斟酌着合适的措辞。
沈令仪闻言,脚步微微一顿,往昔那些不堪的回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倚红院,这名字在世人眼中,与风月场所有什么不同?
前世,她每次跨出那扇朱漆剥落的大门,总能听见丫鬟婆子们掩唇嗤笑。
“哟,这不是倚红院的沈夫人吗!”
听说这院名可是伯爷亲自题的,当真是……与您相配!”
那些阴阳怪气的调笑,像毒蜂般蜇得她满心刺痛。
她曾傻傻地问过傅临舟,却只换来一句漫不经心的“一个院名而已”。
可如今站在“倚红院”这块门匾之下,沈令仪终于看清了这讥诮的院名背后,是整个傅家上下精心编织的羞辱之网。
偏僻的位置是侮辱,简陋的陈设是轻蔑,连这名字都像把钝刀,一下一下凌迟着她仅存的尊严。
他们在向世人宣告,她不过是一个供人玩乐的女子,根本不配拥有正室的尊严。
他们从未真正接纳过她,只把她当垫脚石。
沈令仪眼神冰冷,没踏进喜房,就往外走,直接吩咐,“章嬷嬷,叫人把我的东西都搬到凤栖阁,正愁嫁妆没地儿放,凤栖阁的库房最大,刚好合适。”
“姑娘,那凤栖阁的人和东西…”雪婵刚要开口,便被沈令仪的目光截住。
“全扔到倚红院。”沈令仪咬着牙道,“秦琬琬一个妾,怎配住凤栖阁?”
倚红院,才是她的宿命。
凤栖阁内。
章嬷嬷望着眼前雕梁画栋的景象,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傅家这帮白眼狼,简直倒反天罡。
主母住的院子,偏僻,离伯爷的书房最远,后面是一片荒地,风一吹,全是黄土,连窗都不敢开。
院子更是简陋,四周的围墙低矮破旧,除了沈令仪自己带来的家具华贵,连木门都是斑驳陆离的。
大冬日的,连个暖阁都没有。
可这凤栖阁却占着伯府最中央的位置。
往东去老夫人的院子很近,往南去伯爷的书房也很方便。
后面的库房很大,能放很多东西。
更难得的是,西边还有一个角门,连通府外,进出方便。
五间正房。
东西两梢间皆带暖阁。
红墙绿瓦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博古架上每件摆设都价值不菲。
这明明该是一府主母该住的院落!
章嬷嬷心想,一个寄宿的表姑娘而已,伯爷和老夫人竟这样抬举她。
反观自家姑娘,受这么大的委屈,自己方才还担心她伤了夫妻情分,以后怎么过。
真是老糊涂了!
姑娘有几辈子都花不完的嫁妆,没了傅家这一帮子吸血鬼,怎么过都是好的。
她悄悄抬手抽了自己一耳光,浑浊的老眼迸出狠厉的光,“姑娘!老奴为您开道!”
章嬷嬷气势汹汹砸门:“伯夫人来了!一群惫懒的货色,还不快出来迎接!”
秦琬琬的贴身嬷嬷带人出来,看到沈令仪一行人,顿时有些紧张。
这位新妇的手段她刚刚见识过了,厉害得紧,刚把自家姑娘罚到祠堂跪着,连伯爷和老夫人都没讨到便宜。
她顿时心中打鼓。
但她是表姑娘的贴身婆子,统管凤栖阁,平时表姑娘的待遇又是头一份的,比出嫁的大姑奶奶和四姑娘地位都高,就连伯爷都给她三分薄面。
她挡住往屋里走的沈令仪,笑着问。
“这么晚了,夫人怎么来凤栖阁了?”
章嬷嬷一个箭步冲上前,扬手就甩了她一巴掌,“怎么,夫人是一府主母,还来不得这凤栖阁了?”
婆子踉跄着后退两步,嘴角渗出了血丝。
沈令仪的目光,如冰刀一样,刮过那婆子的脸。
这是秦琬琬的乳母石嬷嬷,很有来头,据说曾经在宫里侍奉过贵人。
前世,沈令仪没少在她手里吃亏。
每次都带着虚伪的笑意,替秦琬琬递刀子。
沈令仪轻笑一声,缓步上前,绣鞋碾过干净的地面。
“我这么晚过来,当然是来凤栖阁安歇的。倒是石嬷嬷你不懂规矩!”
“夫人开玩笑了,您住凤栖阁,那表姑娘住哪里?”
“自然是去她该去的地方!”沈令仪指向倚红院方向,居高临下,“还不替秦姨娘收拾东西去倚红院,等着我把你也罚到祠堂去吗?”
石嬷嬷脸色刷地白了,她没听错吧?
倚红院?
那不是表姑娘题的字,故意撺掇伯爷羞辱新妇的院落吗?
她当机立断:“伯夫人,这不太好吧,毕竟表姑娘不在,这院中没个主事的人,我们当下人的,实在做不了主。不如,去请示下伯爷和老夫人?”
沈令仪盯着石嬷嬷,真是条好狗,“章嬷嬷,给我打她,打到她知道主母的话,就是规矩为止。”
章嬷嬷本来就憋着一口气,运足了劲儿,抡起胳膊就要打石嬷嬷。
忽听有脚步声传来,有个小丫鬟急慌慌跑进来:“伯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