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的便利店，像一座漂浮在城市夜晚的孤岛。陈浚铭清点完最后一笔零钱，将收银机锁好，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因疲惫而有些混沌的精神微微一凛。他弯腰拿起柜台下的背包，肩膀传来熟悉的酸胀感。
推开玻璃门，夜风立刻包裹了他，带着初秋特有的凉意。他缩了缩脖子，将外套拉链拉到顶，埋头朝着宿舍方向走。
就在他快要拐进那条熟悉的、通往宿舍楼后巷的岔路时，不远处便利店侧面的阴影里，一个模糊的人影和一点猩红的光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脚步一顿，心脏下意识地收紧。那个倚着墙的轮廓，太过熟悉。
张涵瑞。
他还没走？或者说，他又回来了？
那点猩红的光是他指间夹着的烟，在浓重的夜色里明明灭灭，勾勒出他略显疲惫和疏离的侧影。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看手机，另一只手插在裤袋里，整个人笼罩在一层薄薄的烟雾和沉寂里，与几个小时前在巷子里那个带着某种侵略性气息的师兄判若两人。
陈浚铭僵在原地，进退两难。一种莫名的直觉告诉他，此刻不应该过去。那是一种动物般的、对危险气息的规避本能。
就在他犹豫的瞬间，另一个身影从宿舍楼的方向小跑了过来，停在了张涵瑞面前。
那是个陌生的少年。穿着干净的白T恤和浅蓝色牛仔裤，背着一个看起来不小的双肩包，像是刚从哪里远道而来。路灯的光线有限，看不清具体面容，只能隐约看到个子挺高，身形清瘦挺拔，头发看起来软软的。
“涵瑞师兄？”陌生少年的声音传来，清亮温和，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礼貌和不确定，“你好，我是新来的四代练习生，陈奕恒。”
陈浚铭的心猛地一跳。新来的？陈奕恒？
张涵瑞似乎这才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指尖的烟灰簌簌落下一点。他没什么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少年，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单纯的审视。烟雾模糊了他眼中的情绪。
“嗯。”过了几秒，他才淡淡应了一声，声音带着一点烟熏过的哑，“这么晚到？”
“高铁晚点了，不好意思师兄，这么晚还打扰你。”陈奕恒的语气依旧温和，甚至带着点歉意，但并不显得怯懦或慌张。他微微侧身，从双肩包侧袋拿出一个什么小盒子，“这个…是我老家的一点特产，桂花糕。不甜的，听说师兄你们要保持体型，就带了一点给你尝尝。”
他的动作自然又坦荡，递过去的样子不像讨好，更像是一种善意的、带着点学生气的见面礼。
张涵瑞看着那递到眼前的小盒子，没立刻接。他吸了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摁灭在旁边的垃圾桶上，动作不急不缓。
“我不吃甜食。”他说，语气依旧平淡。
陈奕恒的手顿在半空，却没有尴尬地收回，反而笑了笑，声音依旧清朗温和：“我知道，所以特意问了，这家是低糖的，用的是代糖，口感很清爽，就当尝个新鲜。”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其他师兄我也都准备了一点，初来乍到，以后请多关照。”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解释了缘由，也撇清了单独讨好的嫌疑，只剩下恰到好处的周到和礼貌。
张涵瑞的目光在他脸上又停留了几秒，这才伸手接过了那个小盒子，随手揣进了兜里。“宿舍在B栋307，钥匙前台拿。”他言简意赅地交代，似乎不欲多言。
“好的，谢谢师兄。”陈奕恒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的视线似乎无意地扫过张涵瑞身后不远处阴影里的陈浚铭，目光在空中短暂地接触了一下。
陈浚铭下意识地避开了那道视线，将自己往更深的阴影里缩了缩。那一刻，他莫名地觉得，那个叫陈奕恒的新生，似乎早就注意到他了。那一眼，平静，温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陈奕恒的目光很快回到了张涵瑞身上，语气自然地问：“师兄这么晚还在外面，是有什么事情吗？”
张涵瑞似乎轻笑了一下，极淡，几乎听不见。“抽根烟醒醒神。”他说着，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朝着陈浚铭藏身的方向瞥了一眼，那一眼快得让陈浚铭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你呢？不累？还不赶紧去收拾。”
“还好，在车上睡过了。”陈奕恒好脾气地笑笑，似乎没察觉任何异常，或者说，察觉了也并不点破。他再次礼貌地微微躬身，“那不打扰师兄了，我先去安顿。师兄也早点休息。”
说完，他背好双肩包，转身朝着宿舍楼大门走去，步伐轻快却沉稳，白色的T恤在夜色里像一个干净利落的符号。
张涵瑞站在原地，看着陈奕恒的背影消失在宿舍楼门口，并没有立刻离开。他又从烟盒里磕出一支烟，低头点燃。火苗蹿起的瞬间，照亮了他低垂的眼睫和没什么情绪的嘴角。
陈浚铭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仿佛只要发出一点声响，就会被那只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敏锐的猎手发现。
烟雾再次缭绕起来。
张涵瑞就那样靠着墙，慢条斯理地抽着烟，目光投向远处空茫的夜色，不知道在想什么。那支烟抽到一半，他似乎失去了耐心，将它摁灭，然后直起身，双手插进裤袋里，也朝着宿舍楼走去。
直到他的身影也彻底消失，陈浚铭才缓缓从阴影里走出来，后背竟然惊出了一层薄汗。夜风吹过，凉意刺骨。
他望着宿舍楼的方向，那扇刚刚吞没了两个身影的玻璃门此刻安静地反射着路灯的光。
陈奕恒。
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那个十六岁，和自己同龄，却显得异常沉稳周到的少年。他那温和的、仿佛能包容一切的眼神，和他出现时，张涵瑞那难以捉摸的反应。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烟草味，以及一丝极清浅的、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气。
一种莫名的、难以言喻的预感，像夜雾一样缓缓笼罩下来。这个突然出现的“崽崽”，似乎并不会让已经足够复杂的局面变得简单。
他攥紧了背包带子，低着头，快步走进了宿舍楼。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他的脚步声和尚未平息的心跳，在寂静里发出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