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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刺骨的寒风从墙壁破开的窟窿里倒灌而入,卷起地上的灰尘和柴草碎屑,发出呜呜的悲鸣。昏黄的油灯在风中剧烈摇曳,将满屋狼藉和炕上那惨烈的景象映照得忽明忽暗,如同地狱的剪影。

沈大山高大的身躯倒在炕上,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右肩和上臂深深嵌入的三枚乌黑菱形镖,伤口边缘的皮肉已经呈现出不祥的紫黑色,丝丝缕缕的黑气仿佛还在向周围蔓延。更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右手,指关节处皮开肉绽,鲜血浸透了包裹的布条,隐约可见森白的骨茬!那只刚刚爆发出非人力量的手臂,此刻如同被暴力拆卸的机器,惨不忍睹。

“安然!按住你伯伯这只手!千万别让他动!” 周郎中脸色铁青,声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他飞快地打开药箱,取出最锋利的小刀在油灯火苗上反复灼烧,又拿出几包颜色各异的药粉和一个装着浑浊液体的瓷瓶。

沈安然小脸惨白如纸,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无声滚落。但她死死咬着下唇,用尽全身力气,用自己小小的身体压住沈大山没受伤的左臂,两只小手则紧紧按住伯伯那只血肉模糊的右手手腕。冰冷的触感和黏腻的鲜血让她胃里翻江倒海,但她眼神却异常坚定——伯伯是为了救她才变成这样的!

老钱头死死按住沈大山的双腿。李婆婆端着一盆滚烫的开水和干净的布巾,手抖得厉害。

“忍着点!老钱按紧了!” 周郎中眼神锐利如鹰,看准位置,烧红的小刀快如闪电般刺入沈大山肩臂的伤口边缘!

“呃——!” 昏迷中的沈大山身体猛地一弓,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肌肉瞬间绷紧如铁!

“安然!按住!” 周郎中厉喝,手下动作不停。锋利的刀尖精准地挑开皮肉,剜向深嵌骨缝的毒镖!黑色的毒血汩汩涌出,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

每一次刀尖的深入和撬动,都伴随着沈大山身体剧烈的抽搐和喉咙里野兽般的低吼。沈安然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每一次伯伯的颤抖都像针扎在她心上。她用尽吃奶的力气压着伯伯的手腕,小小的身体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泪水模糊了视线,却死死盯着周郎中手上的动作。

终于!

“叮!” 一声轻响。

第一枚毒镖被挑出,落在炕沿上,乌黑锃亮,泛着幽光。

接着是第二枚!第三枚!

当最后一枚毒镖离体,周郎中额头上已是大汗淋漓。他不敢有丝毫停顿,立刻将准备好的解毒药粉厚厚地撒在三个深可见骨的创口上。药粉遇到毒血,发出嗤嗤的声响,冒出淡淡白烟。他又飞快地打开那个浑浊的瓷瓶,将里面粘稠的、散发着浓烈酒气和药草味的黑色药膏,厚厚地涂抹在沈大山右手那恐怖的伤口上。

“针线!” 周郎中伸手。李婆婆颤抖着递上穿好羊肠线的缝针。

昏黄的灯光下,周郎中枯瘦的手指稳如磐石,针线在他手中翻飞,如同最精密的绣娘,一针一线,将沈大山肩臂上翻开的皮肉仔细缝合。每缝一针,昏迷中的沈大山身体都会剧烈地抽搐一下,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

沈安然看着那针线在伯伯皮肉中穿行,看着伯伯痛苦扭曲的脸,只觉得那针仿佛扎在了自己的心上。她再也忍不住,压抑的哭声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呜咽:“伯伯…伯伯你疼不疼…呜呜…安然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她一边哭,一边真的低下头,对着沈大山那只血肉模糊的右手,用尽力气、小心翼翼地吹着气,仿佛这样就能减轻他的痛苦。滚烫的泪珠,一滴一滴,落在沈大山冰冷、染血的手背上。

不知是药效起了作用,还是那带着孩子体温和泪水的微弱气息真的带来了某种慰藉,沈大山身体的抽搐渐渐平复,紧蹙的眉头也稍稍舒展,再次陷入了更深沉的昏迷。只是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处理完所有伤口,用干净的布条层层包裹好,周郎中几乎虚脱,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墙上大口喘息。老钱头和李婆婆也累得瘫坐在地。

油灯的光芒摇曳着,将沈安然小小的身影拉长在斑驳的土墙上。她没有离开。她固执地守在炕边,用温水沾湿布巾,一遍又一遍,极其轻柔地擦拭着沈大山额头的冷汗和脸上的血污。她的动作那么小心,那么专注,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

夜深了。寒风依旧呜咽。

小屋陷入一片死寂般的疲惫。老钱头和李婆婆支撑不住,靠在墙边沉沉睡去。周郎中也伏在炕沿小几上,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只有沈安然醒着。

她蜷缩在沈大山身边,小小的身体紧紧依偎着他,小手依旧紧紧抓着他一片衣角。油灯的火苗在她清澈的瞳孔中跳跃。她看着伯伯苍白如纸的脸,紧闭的双眼,缠满布条的手臂,还有那只包裹得像粽子一样、却依旧让她心痛的右手。

回忆如同潮水般涌来。

雪夜里冰冷的怀抱…

灶火微光中蹒跚端水的身影…

捏碎青石板时痛苦的眼神…

还有刚才…那如同山岳般将她护在身下,用血肉之躯抵挡毒镖的瞬间…

昏迷前那模糊却充满占有欲的“我的安然”…

那只笨拙却沉重如山、轻拍她头顶的大手…

所有的画面,最终定格在眼前这张因失血过多而毫无生气的脸上。

一种比恐惧更深沉、比依赖更强烈的情感,如同破土的幼苗,在她小小的胸腔里疯狂滋长、蔓延。那不是对救命恩人的感激,不是对监护人的依赖,那是…血脉相连的痛!是看着至亲受苦却无能为力的撕扯!

“伯伯…” 沈安然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小小的身体因为压抑的悲伤而微微颤抖。她伸出冰凉的小手,极其轻柔地抚上沈大山冰冷粗糙的脸颊,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

“别丢下安然…”

“安然只有你了…”

“爹…”

最后那个字,如同蚊蚋,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和最深沉的孺慕,从她颤抖的唇瓣间溢出。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汹涌而出,顺着她的小脸滑落,滴在沈大山毫无知觉的脸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就在沈安然泣不成声的刹那——

一滴浑浊的、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从沈大山紧闭的眼角缓缓渗出,沿着深刻的纹路滑落,没入鬓角。

那是…铁汉的泪。

昏迷中的沈大山,似乎听到了那声微弱的呼唤,感受到了那滴落在他脸上的、滚烫的泪水。那沉寂在无边黑暗中的意识,被这至深的羁绊所牵引,艰难地挣扎着,落下了这滴无声的回应。

沈安然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那滴泪痕,随即,更加汹涌的泪水夺眶而出。她伏在沈大山胸前,压抑地、无声地痛哭起来,小小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这一次的泪水,不再仅仅是恐惧和悲伤,更混杂了某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又温暖的确认。

天色微明,风雪稍歇。

当第一缕灰白的光线艰难地透过破洞和窗纸,照亮小屋时,周郎中率先醒来。他立刻查看沈大山的状况,探脉、观色。脉象依旧微弱,但比昨夜多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韧性,仿佛枯木深处悄然萌动的一点生机。脸色虽然苍白,却不再泛着死气的金纸色。最让他心惊的是,沈大山肩臂上那深可见骨的伤口,经过一夜,竟没有出现明显的红肿溃烂!只有边缘微微有些发红!那淬毒的伤口,似乎在以一种超乎常理的速度稳定下来!那只恐怖的右手,被黑色药膏包裹着,也未见恶化迹象!

这恢复力…简直骇人听闻!

沈安然伏在伯伯身边睡着了,小脸上泪痕未干,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泪珠。周郎中看着她,又看看昏迷中眉头似乎舒展了一分的沈大山,心中百感交集。

“老嫂子,老钱,” 周郎中压低声音,唤醒了李婆婆和老钱头,眼神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昨夜之事,凶险万分。大山兄弟为了安然,舍命相护,这份情义,感天动地。安然那孩子…” 他看了一眼睡梦中依旧抓着沈大山衣角的小手,“心里,怕是早已把大山当成唯一的亲爹了。”

李婆婆抹着眼泪点头:“是啊…这孩子…命苦,心却透亮…”

老钱头也红着眼圈:“大山兄弟…是个真汉子!”

“既如此,” 周郎中深吸一口气,“我们何不成全了这份父女情缘?趁着大山兄弟还在昏迷,我们几个老家伙,就做个见证,给安然一个名分!让她以后,能堂堂正正地叫一声‘爹’!也让大山兄弟醒来,知道这世上,有个血脉相连的女儿在等他!”

李婆婆和老钱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赞同和激动。

“好!好!该当如此!” 两人齐声应道。

没有三牲六礼,没有宾客满堂。在这间飘散着血腥与药味、墙壁破洞灌着寒风的简陋土坯房里,一场最简单却又最郑重的认亲仪式开始了。

周郎中肃穆地站在炕前。李婆婆小心地将沉睡的沈安然轻轻唤醒。

“安然,” 周郎中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庄重,“昨夜,你伯伯舍命护你,此恩此情,重于泰山。你既已心许,唤他一声‘爹’,可愿?”

沈安然刚睡醒,还有些迷糊,但听到“爹”字,眼睛瞬间睁大,看向炕上昏迷的沈大山,小脸上瞬间涌起激动和渴望的光彩,用力地、毫不犹豫地点头:“嗯!愿意!安然愿意!”

“好!” 周郎中点头,转向昏迷的沈大山,朗声道:“沈大山!今日,有我周济仁,李桂香,钱有福三人见证!你与沈安然,患难相扶,生死与共,情逾骨血!沈安然愿认你为父,奉养终身!你可愿意收她为女,视如己出,护她一生周全?”

屋内一片寂静。只有寒风呜咽。

沈大山毫无反应。

周郎中并不在意,继续道:“若你无异议,便以此默许!”

他停顿片刻,目光扫过李婆婆和老钱头,三人齐声道:“礼成!”

周郎中走到沈安然面前,蹲下身,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郑重道:“安然,从今日起,沈大山便是你的父亲!你便是他沈大山的女儿!待他醒来,你便可改口,唤他‘爹’!记住了吗?”

巨大的喜悦和一种沉甸甸的归属感瞬间淹没了沈安然。她的小脸因激动而涨红,泪水再次盈满眼眶,却是欢喜的泪。她重重点头,声音清脆而响亮:“记住了!周爷爷!他是我爹!我是爹的女儿!” 她转身扑到炕边,小手紧紧抓住沈大山冰凉的手指,将小脸贴了上去,如同归巢的雏鸟找到了最坚实的依靠。

简陋的仪式,简陋的誓言,却在这间饱经磨难的小屋里,缔结了一份比血缘更坚韧的父女羁绊。

与此同时,在清水镇外一处废弃的砖窑深处。

“鬼影”盘膝坐在冰冷的砖地上,兜帽掀开,露出一张苍白而阴鸷的中年面孔,嘴角残留着干涸的血迹。他的左臂用撕下的衣襟草草固定着,显然骨头受了重创。他闭着眼,周身弥漫着阴冷的气息,正在竭力调息压制内伤。

昨夜那一拳…那沛然莫御、带着熔岩般毁灭气息的力量…还有那皮肤下闪过的赤红纹路…如同噩梦般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放。

“铁骨…神拳…” 他睁开眼,眼中充满了怨毒与深深的忌惮,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点燃的、近乎疯狂的贪婪。“还有那‘金珠子’…能安抚铁骨…必是解开‘天工秘录’的关键钥匙!”

强行夺取已不可能。沈大山虽重伤,但那垂死的反扑足以拉他垫背。玄麟卫的目光也盯上了那里…

一个阴毒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型。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铁皮病?” 他低声自语,带着浓浓的讥讽,“好啊…那就让这‘病’…闹得更大些!”

他强撑着站起身,走到砖窑角落,从一个隐藏的油布包里取出笔墨和一小块特制的、带着淡淡腥气的黄纸。他忍着左臂的剧痛,飞快地在黄纸上写下几行小字,然后取出一枚造型奇特的、如同鸟爪般的黑色小印,蘸了点自己的血,狠狠按在纸角!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砖窑口,对着凛冽的寒风,发出一声极其怪异、如同夜枭悲啼般的唿哨。

片刻后,一只羽毛灰暗、毫不起眼的夜隼如同幽灵般从风雪中俯冲而下,稳稳地落在他的肩头。

“鬼影”将卷好的黄纸塞进夜隼腿上的小竹筒,轻轻一抛。

夜隼发出一声短促的鸣叫,振翅而起,瞬间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飞向清水镇的方向。

“鬼影”望着夜隼消失的方向,眼中寒光闪烁。

“借刀杀人…”

“驱虎吞狼…”

“沈大山…沈安然…你们的安稳日子…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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