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李云龙的咆哮,像一串炸开的鞭炮,震得整个村口的空气都在嗡嗡作响。
周围那些正在忙碌的战士们,全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好奇地朝着这边张望。
他们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聚焦在成才身上。
有好奇,有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看热闹的玩味。
成才的眼泪,还在不受控制地往下流。
这不是软弱。
而是一种跨越时空的宣泄。
他想起了老A,想起了许三多,想起了袁朗。
想起了那个已经回不去的时代。
也想起了眼前这个男人,在未来的岁月里,将要承受的一切。
那些悲壮,那些遗憾,那些不甘。
所有情绪,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决堤的出口。
“哭!哭什么哭!”
李云龙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一脸的不耐烦。
他最见不得大老爷们掉眼泪。
“他娘的,跑了几千里地,就为了到老子这儿来哭丧?”
“老子这还没死呢!”
他那粗糙的大嗓门,带着一股蛮不讲理的劲儿。
却莫名地让成才混乱的心绪,安定了下来。
这就是李云龙。
永远是这副德行。
成才猛地抬起手臂,用脏兮兮的袖子胡乱地在脸上一抹。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
再抬起头时,他脸上的泪痕还在。
但那股属于老A的冷静和沉稳,已经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他挺直了腰杆。
“报告叔叔,我爹娘……都没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丝毫的悲戚。
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我听人说,你在山西这边当兵打鬼子,我就一路找过来了。”
这个理由,简单,直接,也最符合这个时代的逻辑。
李云龙脸上的暴躁,微微收敛了一些。
他绕着成才又走了一圈,目光锐利,像是在检查一件武器。
“你小子,倒是有点胆气。”
“一个人,从大别山跑到这儿,路上没被狼叼走?”
“运气好。”成才回答。
“哼,运气好?”
李云龙冷哼一声。
“我看你是命大!”
他停在成才面前,突然问道:“你爷爷下葬的时候,朝的哪个方向?”
这是一个极其刁钻的问题。
也是一个只有李家人才可能知道的细节。
张大彪和周围的战士们,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知道,团长这是在做最后的试探。
成才的脑海里,属于原主的记忆碎片飞速闪过。
“东南向。”
他没有丝毫犹豫,脱口而出。
“爷爷说,要看着日头出来的地方。”
李云龙的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震。
他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有怀念,有伤感,但很快就被他那标志性的蛮横所掩盖。
“算你小子还记着!”
他含混地嘟囔了一句,算是彻底认可了成才的身份。
他转过身,对着张大彪一挥手,嗓门又大了起来。
“张大彪!”
“到!”张大彪立刻立正。
“这小子,以后就归你了!”
李云龙用下巴指了指成才。
张大彪脸上露出一丝为难。
“团长,那……安排到哪个连?”
李云龙眼睛一瞪,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哪个连?你他娘的看看他!”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成才的鼻子上。
“你看他这小身板,二两肉没有,风一吹就倒!”
“你看他这细皮嫩肉的,是能扛得动三八大盖,还是能背得动一箱手榴弹?”
周围的战士们,再也忍不住,发出一阵压抑的哄笑声。
“关系户啊。”
“团长的亲侄子,这下可有意思了。”
“看样子是个少爷,来咱们这穷窝窝里,怕是待不了三天就得哭着喊着要回家。”
议论声不大,但一字不漏地传进了成才的耳朵里。
刺耳,却又在意料之中。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关系户”这个标签,已经死死地贴在了他的身上。
成才的内心毫无波澜。
甚至还有些想笑。
如果他们知道,眼前这个“关系户”曾经是老A最顶尖的兵王。
如果他们知道,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年,手上沾过多少敌人的鲜血。
会是什么表情?
“他娘的!”
李云龙一脚踹开脚边的一块石头,骂骂咧咧地说道。
“把他给老子扔到伙房去!”
“先跟着老王头烧火、挑水、喂牲口!”
“啥时候他这身板能扛起一袋粮食跑上十里山路,再他娘的来跟老子谈摸枪的事!”
这个安排,在所有人看来,都是理所当然。
甚至是一种照顾。
在战场上,伙房兵,无疑是最安全的位置之一。
张大彪立刻领命:“是!团长!”
李云龙又瞪了成才一眼。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小子别给老子惹事”。
然后便骂骂咧咧地转身,背着手,大步流星地回团部去了。
成才的内心,没有丝毫波澜。
伙房?
他嘴角勾起一抹谁也无法察觉的弧度。
对于一个顶级的渗透专家来说,还有比伙房更好的位置吗?
这里是整个营地的后勤中枢。
是信息流和人流最密集的地方。
他可以在这里,用最快的速度,摸清整个新一团的兵力部署。
人员构成,武器状况,作息规律。
甚至,每个连长排长的性格脾气。
这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观察哨!
而且,伙房还有一个天然的优势。
没有人会防备一个烧火做饭的。
“是,团长。”
他对着李云龙的背影,平静地回答。
他的这份冷静,让准备看他哭鼻子或者表示不满的张大彪,都微微有些意外。
这小子,倒是有点意思。
“走吧,小子。”
张大彪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轻视和疏远。
他带着成才,穿过喧闹的操场,走向村子后方几间烟熏火燎的土坯房。
还没走近,一股浓烈的饭菜香味和柴火烟味就扑面而来。
一个光着膀子,腰上围着一条油腻腻围裙的独眼老兵,正拿着一把大勺。
在一口巨大的铁锅里搅和着什么。
“老王头!”张大彪喊了一声。
独眼老兵抬起头,看到是张大彪,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哟,张大当家的,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今儿锅里可是好东西,炖了半只野兔呢!”
“少废话。”
张大彪指了指身后的成才。
“这小子,团长新认的亲戚,安排到你这儿来帮忙。”
老王头的独眼在成才身上扫了扫。
那眼神,就像在打量一头待宰的牲口。
“行啊,看这细皮嫩肉的,正好,咱们还缺个削土豆的。”
张大彪没再多说一句,转身就走。
走到一半,他又回头补充了一句。
“老王头,团长的意思,你看着办。”
“活儿可以多干,但别让他饿着。”
那话里的意思很明白。
人,交给你了,可以随便使唤,但不能出事。
老王头嘿嘿一笑,没说话。
等张大彪走远了,他才把手里的大勺往锅沿上一放。
用油腻腻的手指了指墙角堆成小山一样的土豆。
“小子,愣着干什么?”
“看见那堆土豆没有?给老子削干净了!”
“今天晚饭前要是削不完,你就甭吃饭了!”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成才,转身继续去伺候他那锅宝贝疙瘩。
成才没有说话。
他走到墙角,捡起一把锈迹斑斑的削皮刀,又拿起一个沾满泥土的土豆。
冰冷的刀锋,和粗糙的土豆。
这就是他来到新一团的第一份工作。
他蹲下身,开始一下一下地削着。
动作不快,但极其稳定。
每一刀下去,削掉的土豆皮都薄如蝉翼,厚度均匀。
就像在进行一场精密的手术。
他的眼睛,看着手里的土豆。
他的耳朵,却在听着伙房里所有的声音。
他的大脑,正在飞速地构建这个新环境的模型。
老王头炒菜时放调料的习惯。
隔壁几间房里传来的对话内容。
远处操场上的操练口号。
甚至是风吹过屋檐时的细微响动。
所有的一切,都被他的感官捕捉,分析,储存。
这是一个顶级特种兵的本能。
也是他在这个陌生环境中生存下去的基础。
伙房兵,李成才。
从今天起,这是他的新身份。
但这,绝对不会是他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