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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开始厌恶照镜子。
这幅陌生的面容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有多么愚蠢。
许是心情太差,她发起了高烧。
硬扛了五天后,保姆阿姨看不下去了:“朝露,生病了总是不去医院,你这丫头怎么就这么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呢?”
朝露愣住了。
说来可笑,自从画了那99个格子后,她便养成了非必要不去医院的习惯。
多愚蠢的人,连死心都要自欺欺人。
就在阿姨终于说动她去医院吊水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
陆临川声音透出焦急:
“云曦和我吵架跑去club喝酒了。这么晚她一个女孩子不安全,我还抽不开身,你替我去把她送回家。一定要快!”
朝露还来不及说自己生病,电话那头忙音就传了出来。
那一瞬间,心如刀绞。
看着电话上的黑屏,朝露无力地扯了扯嘴角。
“陆临川,其实我也是个女孩的。”
其实她一直都清楚陆临川没把她当成一个真正的,也会受伤的女人。
只是真正面对这个事实。
还是做不到无动于衷。
没办法。
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注定她得不到尊重。
尽管如此,和自己约定好的那99次报恩还没结束。
她还是第一时间赶到了陆临川说的地址。
酒吧外的小巷子。
穿着黑色紧身小吊带的陆云曦被三个中年男人逼到墙角,狼狈不堪。
“美女,你一个人来酒吧不就为了找男人弄你吗?走吧,三个哥哥一起陪你,爽不爽?”
说着,油腻胖子作势便要把陆云曦往车里塞。
她尖叫出声,拼命挣扎。
朝露用力地晃了晃头逼自己清醒,而后忍着眩晕冲上前去,一脚踹开胖男人:
“不想死就快滚!”
胖男人吃痛地捂着肚子在地上滚,满脸横肉气得直颤:
“小娘们还有打手!哥几个今天就把你们一起玩了。”
朝露冷笑:“试试看。”
处理他们对朝露来说不算什么。
可多日来的高烧让她反应变得迟钝。
角落里瘦小的男人抄起啤酒瓶砸向她后脑勺时。
朝露本该轻巧闪开。
但这一次,她没有做到。
啤酒瓶落在了朝露的肩膀上。
朝露疼得趔趄倒地。
温热的血砸在地面的水洼里,晕成红色。
尖锐的痛感犹如闪电窜向神经各处,朝露忍不住捂着伤口痛苦呻 吟。
下一秒。
远处传来警笛声。
几个混混连滚带爬逃跑。
陆云曦低头看了一眼浑身是血的朝露,嫌恶道:“好多血,好恶心。”
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向警车的方向。
……
朝露是被抬上救护车的。
医务人员为朝露简单处理伤口,啧啧称奇:
“姑娘,你真能忍疼。跟你一起来的那个小女孩,只是摔倒了蹭破一点皮,就哭天喊地地跟男朋友说要去急诊。对了,你还在发高烧呢吧。”
朝露淡笑一声:“没事,习惯了。”。
人都是肉做的。
无非是没人心疼,便懒得哭罢了。
耳边,陆临川正在和陆云曦通电话。
她全程听着。
陆临川一句都没问起自己。
还是陆云曦斜眼瞥了她一眼,提高音量主动问道:
“对了哥哥,你怎么都不问朝露啊?”
陆临川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笃定道:
“她?处理几个混混罢了,她不会有事。”
陆临川啊陆临川。
是我不会有事。
还是,从来就不被允许有事呢?
朝露太累了,不愿再去深究这个问题。
只是靠在床上,任由视线逐渐模糊。
……
醒来时,是在医院。
陆临川神色复杂地打量朝露:“你发烧了,怎么不跟我说?”
朝露轻笑:“您也没给我时间说啊。”
当时手头还有会议在进行。
陆临川确实匆匆布置完任务便挂了电话。
直到听见一声敢怒不敢言的委婉抱怨,他才得知朝露竟然是顶着高烧不退的身子去和混混搏斗的。
细细想来。
这些时日,朝露的确为他进了太多次医院了。
他心底泛起一丝愧疚:
“云曦被我惯得是娇纵任性了一些,其实她本性不坏的。朝露,辛苦你了。”
陆云曦生气了,就要买包带她度假写道歉信哄。
而轻飘飘的一句道歉,就是他能给朝露的全部歉意。
爱与不爱,还是太过明显。
朝露闭上眼睛,涩着喉咙道:
“陆先生,只要我还是保镖,保护您和您的爱人就是我的任务。只是,如今云曦小姐也回来了,我想去过自己的生活了。”
“你病糊涂了?”
陆临川有些惊讶地注视朝露。
态度里高高在上的傲慢,恐怕他自己都不曾察觉。
“朝露,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且不说不做保镖你还能做什么,你跟了我七年,离开我的庇护,你以为你还能活?”
果然。
陆临川就是吃死了自己离不开他。
多年来的隐忍这个瞬间轰然崩塌,紧接着压抑的情绪裹挟着崩溃决堤而出。
朝露的眼睛里蓄着泪。
可她心里憋着一口气,偏偏就是不让它们掉下来:
“陆临川,所有人都说我是你养的一条最好的狗,我不介意。你觉得我长得像陆云曦就让我没名没分地跟你睡,我不介意。为了让陆云曦不吃醋,你明知道我受委屈却还是任由她欺负我,我不介意。你知道为什么吗?”
陆临川默了一瞬。
他一直以为,是因为朝露忠心。
可下一秒,她大声嘶吼:“因为我爱你!”
陆临川的瞳孔在朝露的失态中紧缩。
“你说什么?”
这么多年,朝露沉默而忠诚的把自己活成他的影子,任凭周遭多少兄弟打趣朝露心里有自己,他都不为所动。
他实在很难想象,朝露会喜欢上对她严苛又冷漠的自己。
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涌上心头,顾不得思考那是什么,陆临川开口:
“朝露,我以为你清楚……”
“当然,我清楚我是保镖,我是替身,我什么都清楚。我只是,太异想天开了。”
发泄完。
朝露感觉自己轻松了许多。
直面自己过去的执念,不丢人。
有些爱,只要说出口,便到了尾声。
她如同和自己和解般缓缓吐出一口气,语气也平静下来。
“保镖和替身在您这里,都不是不可替代的。所以,我真的想离开了。”
她拔掉了手上的针。
血珠冒出来,她却和感受不到疼痛一样,开心地起身:
“你看,虽然会痛,但拔掉它,我就自由了。”
陆临川没说话。
他站在原地,看着朝露离开时单薄的背影。
心中升腾起难以言喻的涩感。
他摸了摸心口,逼自己保持冷静。
“朝露,无论如何,我不会放你离开陆家。这件事我们还能再商量,如果你不想当保镖了,我给你换个职位。”
素来听他话的朝露,头一回,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