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白洲一袭玄色锦袍款步而来,他面容含笑,眼角细纹里却藏着几分阴鸷。身后跟着四名禁军,虽按律没有佩戴武器,却隐隐带着肃杀之气。
兄弟二人隔着一丈距离对峙,相似的轮廓,却是截然不同的气质——一个皮肤白净,温润儒雅;另一个则是面色黝黑,如寒潭映月。
“大哥。”白洲拱手行礼,他嗓音如常,眼尾余光却将殿内陈设扫了个遍,“恭喜大哥喜得明珠,当真是天家祥瑞。”
白洵广袖下的手指微微蜷起,面上仍是不动声色。
「坏蛋,离我远点!」
「别跟姑奶奶在这假惺惺!」
「下辈子一定把你扒皮抽筋,大卸八块!」
白洲忽然俯身凑近襁褓,指尖在婴孩脸颊上方虚虚划过:“这眉眼,与嫂嫂简直一模…”
话音戛然而止,他直起身时,眼里的笑意尽数散去,“这大喜的日子,臣弟实在不想破坏,只是有人举告东宫行巫蛊之事,意图诅咒父皇。”
白洵眸色微沉,忽然有些不认识眼前的人,那个人高马大,却故作姿态的弟弟,早已坏了心肠。
「呸!你栽赃陷害!」
「天打雷劈的畜生!」
「会下地狱的!」
白晓晓眼珠死死瞪着白洲,靳夫人察觉她小脸通红,默默退到太子身后,与白洲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四弟消息倒是灵通,连孤这东宫有几只蚂蚁都了如指掌。”白洵讽刺地勾了勾唇角,准备陪他唱完这一场戏。
白洲面露难色,上前半步压低声音道:“大哥,我自然是信你的,但若有人借此生事,反倒对你不利。不如让臣弟带人查一查,也好堵住悠悠众口。”
白洵不说话,静静看着他演。
“太子殿下,臣等奉皇命行事,您这是要抗旨不成?”白洲身后一名侍卫突然厉声呵道。
“放肆!”白洲佯装震怒,回身呵斥,“太子面前,岂容你大呼小叫!”
二人一唱一和,一个咄咄逼人,一个假意圆场,气氛骤然剑拔弩张。
靳夫人怕争执声惊扰了婴儿,连忙抬手轻轻掩住白晓晓的耳朵。可哪里挡得住这小祖宗的心声,字字句句蹦得欢快,活像只叽叽喳喳的雀儿——
「狗东西,龙椅还没摸到呢,先爬了龙床。」
「真想叫太医给丽妃治治眼睛,怎么就眼瞎,看上了一条黑狗?」
「呸!还亲手绣了荷包,绣了两个人的名字,哼哼秀恩爱可是死得很快……」
白洵负手而立,面上霜寒未改,眼神却不着痕迹地往白洲腰间一掠——那锦缎荷包针脚细密,正是丽妃最爱的苏绣缠枝纹。
他忽而侧身让开一步,几名侍卫立刻鱼贯而入,开始在殿内翻箱倒柜,连案几上的锦盒都被粗暴掀开。
一直站在角落的陈再衍默默攥紧了拳头。
少年不过十二三岁年纪,却已看出其中蹊跷,一双清亮的眼睛紧盯着太子姐夫,满是忧色。
这是一场显而易见的构陷,如今圣上龙体抱恙,糊涂多过于清醒的时候,如果真被搜到什么东西,只怕是浑身长嘴也辩不清了。
眼看着侍卫将偏殿、书房、花园皆翻了个底朝天,整个东宫只剩下一处还未翻找。
“太子妃的住处……”白洲张张嘴,被身旁的侍卫打断,“圣上说了,要把东宫翻个底朝天!”
陈再衍再也按捺不住,冲上前怒骂,“你们这帮仗势欺人的狗东西——”
他不管什么皇子贵胄,他骂的就是洲王!
一群洲王养的狗,也敢在东宫里乱吠,他狠狠盯着这几个人的脸,恨不能将一口银牙咬碎。
“四弟腰间的荷包瞧着格外别致,从哪儿淘来的好物件?”白洵眸光一凛,突然轻笑出声,“藕荷色的鸳鸯锦纹样不多见啊,瞧着怎么像前几日父皇独赏给丽……”
白洲脸色骤变,下意识按住荷包。
“够了!”他抬手打断,脸上堆起假笑。
“既然没找到东西,想必是有人诬告,臣弟定会禀报父皇严查。今日打扰了侄女的洗三礼,是臣弟的不是。”他朝白洵深深一揖,“改日定当登门赔罪。”
转身时,他嘴角笑意骤然消失,眼底闪过一丝阴鸷,这场戏还没完——他暗暗咬牙。
当然没完,且不死不休,白洵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嘴角噙起一抹笑容。
「喔嚯,爹爹有点东西啊!」
「这等宫帏秘事他都知道,真是深藏不露……」
白晓晓吐槽两句又睡了过去,到底抵不过婴孩的困意。方才这场大戏耗尽了她的精神头,这一觉睡得格外沉,连梦里都还攥着小拳头,仿佛要与那黑心肠的恶犬大战三百回合。
待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暖融融的阳光透过纱帐洒在她的小脸上。她眨了眨眼,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瞪圆了眼睛——
「诶我居然还活着?!」
「老天爷显灵,危机解除啦!」
「等我能爬了绝对去庙里磕十个响头……不,二十个!先记账上!」
她激动地踢蹬着小脚丫,藕节似的小腿在空中划出欢快的弧度。忽然一张清俊的脸庞凑到眼前,少年眉眼如画,正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
“都说外甥肖舅,再衍,来抱抱晓晓。”白洵的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轻松,听见女儿在心底欢呼,他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本该是个无忧无虑的婴儿,偏偏生在了天家。
是幸事,亦是不幸。
陈再衍紧张地搓了搓手,犹豫着该左手在上还是右手在前。还没等他琢磨明白,怀里突然被塞进个软乎乎的小团子,顿时浑身僵直,连呼吸都屏住了。
「哇!小舅舅也太帅了吧!」
「这颜值放现代绝对C位出道啊!」
「难怪野史里记载有公主为他终身不嫁…」
「听说京城好些公子哥都暗恋他?算他们有眼光!」
白洵看着女儿滴溜溜转的大眼睛,再瞧见小舅子手足无措的模样,一时没忍住,忙假装咳嗽掩饰笑意。
“殿下,时太傅几位已在书房候了半个时辰了。”
檐角的青铜风铃被夜风拨弄,发出细碎的清响,方才还一片狼藉的殿内此刻已然收拾齐整,仿佛那场闹剧从未发生过。
陈再衍收敛了先前的羞赧神色,亦步亦趋地跟在太子身后。
他心知此刻必有要事相商,却不解为何姐夫偏要抱着晓晓同去,总不至于是为了炫耀得女之喜?
虽然这的确值得炫耀啦,只是这关键时刻……
少年偷偷瞄了眼襁褓中粉雕玉琢的婴孩,暗自摇头,姐夫行事当真令人琢磨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