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叫陆柒,江淮人士。三个月前,江淮水患频频,难民四处逃亡,你流落到乐阳城卖身。”
无论他能不能恢复记忆,已是毫无退路,索性一搏。
陆羡蝉缓缓道:“而我一时心善买下了你,谁知你好逸恶劳,偷奸耍滑,贪图安逸……趁我不查逃出城,不小心摔下山被我逮个正着。”
“不对。”谢翎果断否决,并迅速找到她话语里的漏洞,淡道:“你刚刚还说不认识我。”
“那是托辞。”
陆羡蝉无奈道:“你到底是年轻力壮的男人,口中又无遮拦。若是起了歹念,我失去一个奴仆是小事,失了名节才是大事。”
谢翎:“……”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女子提着灯,柔.软的发丝海藻般垂落腰间,肤色瓷白,眸子里映出零星的火光,半明半寐,道不尽的轻灵婉转。
他心神微震——
胸腔里似乎有什么细微的波动,与她身体里的东西相互呼应,骨子里透出莫名的熟悉。
谁知这美人嘴皮子轻巧一碰,就污蔑他是登徒浪子。
“空口无凭,有何凭证?”他扬了扬眉。
“我有契书为证。”
她施施然从袖中拿出一叠红皮文书,手腕一抖。
墨字跃然纸上,谢翎只隐约瞧见两个字:
奴契。
他眉尖微蹙,上前一步。
这的确是官方盖章的贱籍文书,甚至也的确是她的一个逃奴所有,但跟谢翎却是半分关系也没有。
陆羡蝉当然不能让他看清,侧身一避:“你还真想以奴欺主不成?按大晋条律,这可是要鞭笞三十的!”
她一叠子的厉声威胁,也阻挡不了谢翎揽住她的肩膀,用力一扯。
猝不及防,陆羡蝉一头撞在他怀里。
挨得太近,鼻息间皆是他身上的血腥气,夹杂着一缕清淡的松雪冷香。
是有些熟悉的气息。
陆羡蝉一瞬恍惚,零碎的记忆掠过心头。
雨打芭蕉,红烛昏帐,中了相思蛊的少年郎,不愿意回想的那杯酒……
再想起那时候的事,她仍然气得咬牙切齿。
但回过神时,已被谢翎拖拽入一处隐蔽山洞。
男子气息欺身而来,陆羡蝉几乎可见他根根分明的睫毛。
她想也不想,一记耳光扇过去。
抬起的手被青年警觉地握住,分明的骨节硌得她肌肤生疼。
谢翎长眸挑起。
这自称陆羡蝉的姑娘,一双眸亮得惊人,定定落在他身上,带上恼怒的意味:“谁准你碰我——”
“嘘!”
他眼尖地瞧见她耳根泛起的绯色,眸中不禁滑过一丝无奈。只好竖起食指,抵在她殷红唇瓣上。
山洞外随即传来脚步声。
“老大,那娘们不见了。”
“往旁边找找,不能放过,以绝后患。”
锋锐的刀尖滑过碎石,发出刺耳的声响。
谢翎一动不动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忽地一阵刺痛从指尖传来。
原是陆羡蝉见他不松手,一低头愤愤地用牙咬住他手指。
明知山匪在外,他彼时无法出声,她甚至挑衅地弯起唇角。
一吃痛,手腕本能地甩了下。
这一打断,陆羡蝉倒是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他们这默然对峙的时候,山匪已经越走越远。
陆羡蝉盯着他修长手指上,自己的牙印,忽然觉得有点索然无味。
因为谢翎并没有任何失态,反而注视她,目光沉静:“刚刚只是在躲避匪徒,一时情急。况且你咬我,不觉得难受吗?”
那是晋朝贵女公子们,一贯展现的风度。
就像被猫猫狗狗挠了,你也只会叹口气,摸摸它们的脑袋,安抚它们的情绪。
从前这样也就罢了,如今他落魄至此,摆出这样的姿态就着实让人牙痒痒。
陆羡蝉眼皮子也不抬,尽量平和语气:“你太瘦了,又没洗手,的确不好下口。但你疼吗?”
“有一点。”
“你疼,那我的目的不就达到了?”
不待他回答,她又循循善诱:“你不听话,又以下犯上。本该被我拉去发卖,但你刚刚的确对我没有恶意,所以那是对你的小惩大诫。”
“我警告你,以后不能再随意出逃。”
谢翎本想她会大发雷霆,谁知她一张嘴就能自然地淌出这么多自圆其说的胡话。
而刚刚指尖触到她的唇瓣,竟是他从这女子身上唯一感受到的真实柔.软。
他轻轻捻过微微濡.湿的食指。
谢世子还如以前一般,不屑回答就充耳不闻。陆羡蝉也不恼,翘起嘴角:“你神志不清,自然不愿为人奴仆,但不妨摸摸你的右边锁骨下两寸——”
“那里有一弯月牙胎记,是我买你时验明正身时看到的。”
谢翎下意识抬起手臂。
他的衣裳边缘勾破不少,但看衣领处依旧齐整妥帖,显然没有被人解开过。
“你可以自己检查看看。”
陆羡蝉悠悠说完,极有分寸地调转脚尖,面朝石壁。
身后响起一阵衣料摩擦声。许是因为受伤,谢翎动作迟缓。
静默一会,微微凝涩的嗓音响起,他仿佛依旧不可置信:“那里的确有印记。但知道这个隐秘的,也不一定就是主仆,也可能是……”
谢翎抬起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她,有丝冷静到极致的执拗。
什么莫名其妙的执着啊?她哪里给了他这种错觉?
“做奴很难让人接受,可我绝不会是你的夫人。”陆羡蝉用指尖轻轻梳过发尾,笑了:“因为满乐阳的人都知道,我陆羡蝉是个寡妇。”
但话音刚落,谢翎就咳嗽了一声,毫无征兆地,重重跌倒在地。
陆羡蝉看着他背靠石壁失去知觉的样子,不禁呆住:“……难道你晕寡妇?”